“……然後,你就回來了?”


    餘敏兒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是喜是怒,從她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索妮低著頭坐在床邊,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洛羽晨學姐生怕她們再吵起來似的,站在一旁緊張地盯著,然後擺擺手打起了圓場:


    “這個嘛……意外狀況而已,也不是索妮的錯啦……”


    不是自己的錯。索妮心裏當然清楚這一點,直到現在她都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映在回過頭去的她的眼中的,是那位管理員老人死狀可怖的屍體。長長的從口中耷拉出來的猩紅色舌頭,被女人的高跟鞋“啪嗒”一聲踩爛,黏糊糊的,和電梯內滿地的紅色血汙混合在一起,讓目睹這一幕的索妮差點就吐了出來,那個女人在看到自己眼前的驚悚場景之後,更是當場就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索妮也想要暈倒,她恨自己的大腦為什麽偏偏如此清醒。她想要轉過頭不去麵對那一幕,可現在她除了看向那邊之外還能看哪兒?背後就是一具屍體,一具耷拉著腦袋和舌頭,臉色青紫,脖子被擰成麵條的屍體!她怎麽可能還有力氣去背對著一幕修羅地獄般的場景敲響304房間的門戶?!


    她直勾勾地盯著老人死不瞑目的紅白相間的眼球,就像是有兩根看不見的線將四隻眼睛緊緊連結起來了似的,或許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意識到這具屍體正是她幾分鍾以前還曾經見過,曾經用親切的語氣和她交談過的和藹老者。可現在那隻是一灘爛肉而已!她的腦袋裏響起了一連串尖利刺耳的慘叫,聽上去像是一個絕望的女人,在屍山血海之中,瀕臨崩潰的邊緣所發出的無助呐喊。但她找不到那源頭,這裏除了那個倒在敞開電梯裏的昏迷的女人,就隻剩下自己……


    自己?


    索妮搖晃了一下身體,她直到這時才終於意識到,原來那個正在尖叫的女人……就是自己。


    事後不久,被尖叫聲吸引出來的,單元樓中還未搬走的住戶們報了警。警察趕到這裏進行調查,將那名女子作為第一嫌疑人帶走,因為她手中提著的點心禮盒上檢查出了老人的指紋。盡管女人堅持聲明那隻是她在電梯門外撿到,打算送到一樓管理室去進行失物招領的東西,當然也不排除是她貪小便宜打算拿走禮盒的可能――不過這種小事在殺人案件麵前根本就無關緊要了。隻是單元樓隻在一樓入口處有監控攝像頭,再加上並未從老人的屍體上檢查出指紋,並沒能調查到更多的線索。


    索妮當時才剛剛在一個好心住戶的家中嘔吐過一遍,從那血腥惡心的景象中恢複了過來,卻險些再一次被麵前出現的“現實”危機嚇破了膽。她真擔心自己作為目擊者,也要被帶走調查,一旦離開單元樓的時間超過了二十分鍾,也就相當於違反了“規則”,到時候哪怕身邊有成千上百個持槍警察,也不可能從九方九世書的詛咒之中將她救下!


    所幸,警察們隻是對她進行了簡單的查問,她所看到的那一幕警察們也都看到了,自然不需要她再去描述――這簡直讓她謝天謝地,因為描述也就意味著要再度回想起那一幕,索妮可沒有信心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不再次嘔吐出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他們詢問了她來到這裏的理由,索妮聲稱是為了完成學校的社會調查活動――這一點警察們在聯係上錦衣學園的學生會後得到了證實,舒然學姐當然了解這邊的狀況,會順應索妮的說法。再加上,警察自己也不認為這個嬌小軟弱的女孩會是那種血腥殺人方式的凶手,盤問就在單元樓的管理室中進行,之後便放過了她。


    隻是就這麽一件事情,浪費了索妮的整個下午。等到幫助警察完成筆錄,太陽都已經偏西,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鍾了。筋疲力盡的索妮再也沒有心情和膽量去三樓對豢鬼人的居所進行調查,至於跟同伴們怎麽交代……就這麽看著辦吧。


    “抱歉,什麽都沒有調查到。”索妮破罐子破摔一般低聲說道,“是我沒用,你想怎麽怪我都好了……”


    洛羽晨學姐回頭看了餘敏兒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太過分,陽台上現在負責監視的莫語琴也轉過身來,有些擔心地看向這邊。


    但餘敏兒卻僅僅是聳了聳肩,仍然麵無表情地說道:


    “沒打算怪你啊,本來也不是多麽值得去怪罪的事情。”


    也許從她口中說出的是原諒的話語,但她淡然的聲音聽在索妮耳朵裏卻是愈發生氣。“本來也不是多麽值得去怪罪的事情”,什麽意思?是說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根本什麽都做不到,所以沒有對我產生絲毫期待嗎?她擱在膝蓋上的手因憤怒而蜷成了拳頭,嘴唇微微顫抖,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聽得餘敏兒繼續用那種聲音說道:


    “而且,也並非是什麽都沒做到。雖然沒能進入第304房間,不過從那個管理員嘴裏掏出來的東西,同樣具有一定的價值。比方說……那個老人說過,名叫康宇的豢鬼人不擅長交往,在這邊僅有一個朋友,就在這間旅館裏工作,對吧?”


    這是索妮用手機錄下音來的內容,她們才剛剛聽過。洛羽晨學姐記得還算清楚,回想一下,點了點頭。餘敏兒緊接著說道:“還記得嗎?昨天我們剛來的時候,學姐你在那個梁言主管的辦公室拿走望遠鏡,當時他說過什麽?他說那是他從樓下他的一個擺攤的朋友那裏買的,而且他那個朋友最近也沒怎麽出現過,對吧?”


    洛羽晨眨了一下眼睛,這就反應了過來:


    “你的意思……那個梁言就是康宇的朋友?”


    “是與不是,我們去確認一下不就得了?”餘敏兒攤手,“走吧,現在就去問問。不是的話對我們也沒什麽影響,但如果就是的話……也許從他那裏,可以得到有關於豢鬼人的一些線索。而且……雖然可能性很小,但如果線索足夠的話,也許之後就不用再去對麵單元樓冒著危險打聽消息了。”


    “那麽我也去……”洛羽晨站起身來。


    “學姐你當然要來了。”餘敏兒眯起眼睛,“想從那個男人處獲取什麽的話,你是必要的交涉人啊……”


    “啊?”


    洛羽晨顯然沒能明白餘敏兒話語中的意思,她歪了歪頭,嘴裏還傻乎乎地問道:“為什麽?”


    “……因為你比較大。”


    餘敏兒剜了她一眼,把頭轉向一邊,這樣嘟著嘴說道。洛羽晨還是迷茫地眨著眼睛,陽台上站著的莫語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麽監視的任務就麻煩你了,莫語琴。我們回來之後,再下去吃晚飯。索妮你今天也累了吧?經曆了那種……如果疲倦的話就先睡覺,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會叫你一聲。就這樣。我和學姐先過去了。”


    代替著還在一頭霧水地思考著餘敏兒話語的洛羽晨學姐,短馬尾嬌小身材的女孩用沉穩的聲音安排起來。說罷,她就和學姐一起走出房間,朝著走廊盡頭處的主管辦公室走了過去。


    ……


    直到踏進了那個又髒又臭的房間,再一次跟四樓的主管梁言見麵的時候,麵對著對方賊兮兮不斷往自己緊實胸部偷瞄的視線,洛羽晨才總算明白了餘敏兒那句“因為你比較大”究竟是什麽意思。


    沒好氣地瞟了一眼站在一邊好像事不關己一樣抱著胳膊的小學妹,但洛羽晨仍然擺上了一副禮貌的笑容。


    “呃,望遠鏡……還算好用吧?”


    似乎是對於讓女人在一起進入自己這個豬窩一般的房間有些羞恥,“老處男”梁言坐在辦公桌後麵,抬頭撇撇洛羽晨的身姿和臉蛋兒,又趕緊垂下視線,雙手不安地交互搓動著。他沒話找話般這麽問道,而作為回答,洛羽晨則是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挺不錯的,是挺有趣兒的小玩意兒。嗯……實不相瞞,梁主管,我這一趟來呢,就是有關那個望遠鏡的問題想要問一下……你好像說過,那個望遠鏡,是你從樓下一個擺攤的朋友那裏拿的,是吧?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呢?”


    “朋友?哦,他叫康宇。”


    果然……


    洛羽晨稍稍撇開視線,和一旁的餘敏兒交換了一個目光。


    “怎麽了,你找他有事?想買望遠鏡還是……不過他最近來擺攤的時間不太固定了,有時候兩三天才過來一回,可能他家裏出什麽事情了吧,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想買的話,最好還是去商業街那邊……”


    “不是的,那個……”


    洛羽晨思索著應該怎麽引入話題,遲疑幾秒,她輕聲問道:


    “對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對麵單元樓的管理員大爺說,他這個人不太善於交流的,你是怎麽跟他做好朋友的?”


    “啊?哦……他一直跟他女朋友一塊兒住這兒,我是後來來旅館工作的,慢慢的就熟了。他確實不太愛跟人交流,除了我之外,也沒再見他有什麽朋友了。”梁言老實地回答道。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洛羽晨的話語中有某些地方好像在特意調查他的好友似的。


    “他最近表現很怪嗎?除了不出來擺攤,還有什麽比較值得注意的地方嗎?”洛羽晨追問。


    “最近……這個……”


    梁言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猶豫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個嘛,唉……老實說吧,我們前段時間,吵了一架。”


    “吵架?”


    “嗯。”梁言點了點自己的辦公桌,“就在上星期,因為一件小事兒……那家夥跟我在這個辦公室裏麵大吵了一架,然後就陰沉沉地回去了。第二天我想去他家跟他道歉來著,但是在他家門口敲門敲了很長時間他也不開,我就隻好回來了。他最近也不常來擺攤了,還把自己整得一身黑,我想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所以說現在……還算不算好朋友,我也有點兒拿不準了。”


    “上星期……具體是什麽時候?”洛羽晨把雙手按在辦公桌上傾過身體,咄咄地追問著。


    “呃――”梁言想了想,答道,“我記得……對了!好像那天我從對麵單元樓回來的時候,晚上就聽見了那個鬼哭的聲音!對,沒錯!那天是那個哭聲第一次響起!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上周五……”


    鬼哭聲……第一次響起的時候……


    一旁偷偷錄音的餘敏兒,在那個瞬間,心裏好像想到了什麽。


    她壓抑著自己的呼吸,不是想要淡化自己的存在感,讓洛羽晨學姐好好詢問,而是這個房間裏的臭味太重了。男人的臭襪子和髒衣服都堆在床腳,飯盒和空易拉罐也在桌上亂七八槽地擺著,雖然沒見過那個女畫家莊璐的房間,但餘敏兒直覺感覺到不會有哪個房間比這個更亂更臭了。隻是為了搜集線索的必要性,眼下還需要忍耐……


    以目前搜集到的信息可以清楚地畫出一條脈絡――上周四,梁言和好友康宇吵架,康宇離開,而當晚……根據女畫家莊璐所說,她聽到了樓下康宇和女朋友鄒寧寧吵架的聲音,原因是康宇擅自將衛生間的鏡子掛到了陽台上,接著她又聽到了爆裂聲,慘叫和墜樓的聲音……從那以後,鄒寧寧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可以推斷,就是在那天晚上,康宇謀殺了自己的女友……當然也可能僅僅是一場意外。但如果猜測沒錯的話,鄒寧寧可以斷定就是在那晚殞命的。


    接下來是周五,醉酒的莊璐遇到上來向她借顏料的康宇,康宇借顏料是用來做什麽呢?考慮到當晚就傳出了鬼哭聲,顏料可能是用來進行豢鬼的工具。當天梁言去康宇家道歉,康宇卻沒有開門――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的家裏已經藏了一個鬼,肯定不想讓別人看見。


    唔……似乎已經合情合理了。但是還有未解決的問題,比如說,如果鬼魂就藏身在單元樓裏的話,那麽到了三天後,她們在旅館裏肯定是距離鬼魂的藏身處五十米開外,鬼魂自然傷害不了她們。但是九方九世書的故事會讓她們這麽簡單地通過嗎?另外,康宇在那天晚上殺死鄒寧寧……也許是當天和梁言吵過架,心情不好導致的衝動行為,但是如果要殺人的話,為什麽非要把鏡子搬到陽台上去?在屋裏殺人不是更好麽?而選擇陽台作為作案地點的話,很容易被別人發現啊……這到底……


    這樣的未解之謎,就是下一步調查的目標了。餘敏兒暗暗決定。


    “對了……”


    餘敏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她走到辦公桌前,打斷梁言和洛羽晨學姐的對話,小聲問道:


    “梁主管,住在412、414那兩個房間的五個靈異節目組的人……他們失蹤的那天晚上,你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對吧?”


    她的目光炯炯,梁言不由得被盯得心下發慌,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他們的失蹤可跟我沒關係啊!警察都沒調查出來,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您誤會了。”餘敏兒彬彬有禮地笑著說,“我沒說跟您有什麽關係。不過……如果您一直待在房間裏的話,這裏的隔音效果這麽差,那麽您是不是聽到了什麽?至少414房間裏那三個男人的對話……他們在失蹤前有沒有說什麽比較異常的話呢?”


    洛羽晨學姐站在一邊,完全不明白餘敏兒這麽問是想要得到什麽線索。不過她當然也不會阻止,餘敏兒一定是想到了什麽才會問出來的。對於這個學妹的智力,洛羽晨還是充滿了期待的。


    “什麽……異常的話?什麽意思?”梁言傻乎乎地反問道,“我倒是沒聽著有什麽不對的話……不過當時,好像聽到那個胖子和另外一個男人吵架來著。我記得他們一個姓鄧,一個姓龔吧?那個姓龔的胖子說,要把誰帶回大陸結婚去,然後那個姓鄧的就吵起來了,不過也就吵了幾句,然後就停了。再後來,那個姓鄧的好像就出門了――啊,我可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因為這個牆隔音效果太差嘛!你們知道的!”


    他搖著頭急於將自己撇清,但餘敏兒並不想知道他是否有聽牆角的習慣。問過問題之後,她就緩緩地退到了一邊,似乎打算從剛才梁言的話語中思考出什麽蛛絲馬跡。洛羽晨仍然不知道她問這個問題到底有什麽意義,不過現在學姐並不打算去打擾她。


    洛羽晨又看向梁言主管。他剛剛從口袋裏掏出一盒利群煙,拾起桌上的打火機就要點上一根,似乎突然想起屋子裏還有客人似的,迎上洛羽晨的目光,他趕緊把煙摘掉,說道:“哦,不好意思。”


    “沒關係。”洛羽晨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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