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凜的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冷颼颼的感覺直竄上來,畢竟牆壁的導熱性太差,是不可能用他自己的身體溫暖起來的。他聽到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燕楠和田澪維慌張的問話聲,但他卻沒有回答,並非因為他在思考著什麽,而是根本聽不清楚,現在他雙耳之中仍被剛剛evalia那穿透力極強的尖叫音波所震蕩著,嗡嗡作響,就像是兩把鑽頭同時從兩端的耳道之中試圖鑽孔紮破鼓膜直達大腦似的。


    過了足有半分鍾,那蜜蜂般嗡嗡的動靜逐漸消去,蘇凜的聽覺才勉強恢複了正常。他用埋怨的眼光瞪了evalia一下,後者卻沒有看到。這姑娘正在用哭腔跟燕楠和田澪維訴說著剛才的恐怖一幕,她也被嚇得夠嗆。


    事實上,那個詭異的女人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了。就在“她”的麵孔被蘇凜手機燈光照亮後的一秒,蘇凜記得自己也尖叫了一聲,但卻遠沒有evalia叫得尖銳,那真是一個“魔音灌耳”!左邊是鬼魂那張枯幹腐爛的臉,右邊是發出慘叫的女人,蘇凜的身體終於被遲來的條件反射所控製著,裝了彈簧一般從地上向後跳去,直接撞上了牆壁。而僅僅是這麽一眨眼的工夫,那個女人的身影就這麽突兀地散去了。之後不管蘇凜用手機在客廳裏麵怎麽移動照明,都再看不到絲毫異樣的東西。不然的話他早就撒腿跑掉了,哪還會傻兮兮地在這裏坐著?


    燕楠和田澪維兩人根本就沒睡著,就算真的進入了沉睡狀態,也絕對會被剛才那一聲尖叫吵醒。現在她們裹緊了被子——從樓上臥室裏扯下來的,都在驚慌地四下轉頭查看著,生怕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再趁夜爬到她們身邊來。


    “喂,艾娃說是一張女人枯臉,會不會就是我中午在二樓廁所裏看到的那個……”燕楠用極細的聲音說道,同時把征詢的目光投向蘇凜,等待著他的答複。


    “……不是,應該不是。”


    蘇凜右手拿著手機,用左手伸上來捏著額頭的皮膚,似乎在做著某種按摩動作。他回答道:


    “你當時說看到的那張枯臉,臉孔主人的身高才有你的一半不是嗎?但是我剛剛看到的……雖然隻有一秒沒怎麽看清楚,那個女人當時是趴在地上,如果站起來的話,估計比我矮不了幾公分。也就是說……”


    “是另外一個鬼魂?”田澪維喃喃地接上了話,她的眼鏡丟在了19號別墅中,現在不管看什麽都隻能眯著眼睛,據本人說清晰可視範圍不超過三米,“老天……有一個就夠嚇人的了,這兩座別墅裏到底有多少鬼魂……”


    “唔……”


    蘇凜抱起胳膊,現在他還是靠牆跟坐在地上,這樣的姿勢顯然不太雅觀,但陷入沉思之中的他卻並沒有打算起來。至於沉思的事情……說起來,今天中午,燕楠關於在廁所裏見到那個鬼魂的說法……


    浴缸血池中的響動、被掀起的浴簾、還有印在毛玻璃上的幹枯人臉……但是守在門外的田澪維卻什麽都沒有看見,也沒有聽到門響……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問問題的聲音在蘇凜腦海中落下的同時,一個“答案”不甚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蘇凜扶著牆壁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突然說道:“我打算去二樓一趟,你們在這裏待著。好嗎?如果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尖叫出來就好了,我肯定聽得見的。”


    “去二樓?”田澪維眨眨眼睛,“幹什麽?都快要零點了,要調查什麽明天白天去不行嗎?”


    “我也不知道具體要調查什麽,可能我的推斷是錯誤的也說不定。”蘇凜低聲輕語,“不過如果那裏真有著‘什麽’的話,最好在發現的同時就過去,到了明天或許就來不及了。放心吧,我速去速回就是了。”


    “我陪你一起吧?”


    evalia顫聲提議道。她看了看田澪維和燕楠,迎上她們不滿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尷尬地垂下頭來。或許她認為比起和這兩個女生待在一起,和蘇凜同行反倒更安全一些。


    “我就不去了,萬一再碰上鬼魂的話……”


    燕楠揉著眼睛,畏畏縮縮地看了玄關那邊通向二樓的樓梯一眼,往被子裏麵又擠了擠。


    “那就這樣。”蘇凜點頭,“我和艾娃上去一趟,最多十分鍾就回來。你們倆在下麵好好待著,千萬別隨便走動,好嗎?如果遇到危險就叫出聲來,然後跑上樓來找我們,就這樣。”


    留下這句話,蘇凜和evalia對視一眼,兩人用手機照明,一前一後向著20號別墅的樓上走去。剩下田澪維和燕楠仍舊縮在被子裏麵。燕楠雙眼微微眨動著,倒是眯得比近視的田澪維還要嚴重,隻留著一條細細的眼縫了。這姑娘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但對靈異的“免疫力”卻要差勁許多,上一回在第二個故事中,就因為被選作參加者而嚇得連飯都吃不下,以至於在故事中腹痛難忍,幾乎連路都走不動。這一次也是,從昨晚得知要參加故事,她就一直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失眠了一整夜,今天雖然看來還算有活力,實際上也隻是因為在靈異別墅之中,不敢有絲毫懈怠,故而強打精神,甚至還會說些俏皮話來讓自己振奮起來。


    蘇凜這塊木頭一頭紮進了自己的思考領域之中,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個相當神經大條的家夥,並未注意到少女的異狀。但同為女性的田澪維和evalia怎麽可能沒有注意到?田澪維雖然也不是個溫柔的女孩,甚至還曾被蘇凜評價為“神經質”,但對於同伴的關心卻一點都不比其他人少,從中午聽見燕楠的慘叫她沒有自個兒逃走而是立刻幫燕楠把門打開就可以看出來。眼下她看著燕楠困倦至極的樣子,不由得心裏發苦,輕聲說道:


    “要是累的話你就先眯縫一下,應該不礙事,蘇凜他們倆就去十分鍾。我幫你看著,要是有什麽東西出現,我保證第一時間把你拽起來。”


    燕楠是真的疲憊極了,聽了田澪維的話,她猶豫一下,微微點了點頭,這就將雙眼合了起來。紮著馬尾辮的小腦袋靠在同伴的身上,幾乎是立刻就進入了呼吸均勻的沉睡狀態。田澪維歎了一口氣,伸手摟住她的身體。在黑暗與恐懼折磨的空隙之中,兩名女生相互依偎著,體驗著難得的片刻溫暖。


    ……


    說起黑暗,二樓的走廊比起一樓客廳要更甚許多。蘇凜走在前麵,微弱的燈光在極近的距離內與空氣中的灰塵相互摩擦著,更添了一份凝滯的感覺。走廊上兩人細微的腳步聲還不足以形成回音,evalia緊張地四下掃視著,生怕又看到那張腐爛的麵龐。


    臨近拐角的地方,蘇凜轉身走進了那間廁所,就是白天讓燕楠險些把魂兒都嚇飛掉的廁所。他伸手拉住打開的毛玻璃門的門把手,對evalia說道:“等一下如果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如果它不動,你就盡量別出聲,好嗎?我不想嚇到樓下那兩個。”


    evalia還沒能理解蘇凜是什麽意思,她隻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緊接著,隻見蘇凜使勁兒把門向外一拽,目光頓時一凝,像是看到了藏在門後的某種“東西”。evalia第一眼沒能發現什麽,隻是當她低頭看去的時候,險些忘記了剛剛和蘇凜的約定,這就要張嘴大叫起來。


    那是一具枯幹腐爛的身體,就那麽側躺在衛生間門後的地麵上!


    “噤聲!”蘇凜再次提醒了這個英國女孩一次,evalia趕緊用白皙的雙手交疊捂住嘴巴,阻止了即將出口的尖叫。她點了點頭,再一次看向地上的那具身體,那似乎是一個身穿連衣裙的小女孩,看幹癟的麵孔顯然看不出來,但從身上穿的衣服和發型還是可以勉強辨認的。身高還不足一米,看樣子最多也就有四五歲——當然,這是說她生前的年齡。


    “隻是一具屍體罷了,別太害怕。”


    蘇凜雖然這麽說著,但他的聲音也略有些顫抖。的確正如他所說,那具身體一動不動,蘇凜大著膽子蹲下身去,緩緩伸手檢查著屍體。但如果evalia能夠看到他褲子下麵緊繃的腿部肌肉,就會發現他已經做好了隨時逃走的準備。


    “你怎麽知道的?”evalia低聲問道。


    “知道什麽?這具屍體嗎?”蘇凜沉聲回答道,“今天燕楠跟我講述她在廁所裏的所見,當時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沒有想清楚是哪裏。剛才我才明白過來,如果當時確實有一個‘小孩子’從浴缸裏麵爬出來,弄出了水聲,掀開浴簾走到外麵的話,根據這個規律,‘它’的動作是會觸碰到實物的,那麽‘它’要離開這間屋子,也必須把門打開才行。”


    “……但是,燕楠卻沒有聽到開門的動靜,外麵的田澪維也什麽都沒有注意到,那也就是說……”evalia好像明白了什麽。


    “對。”蘇凜點頭,“這就意味著,‘它’並沒有離開這間屋子。燕楠當時看到那個影子,由於一開始以為那是田澪維的影子,後來反應過來的時候,也先入為主地認為那是外麵‘某人’的身影印在了毛玻璃上。但事實上並非如此,那個身影是在廁所裏麵的,之後印在毛玻璃上的那張臉,也是有‘人’從門的內側把臉貼了上去,隻是這裏過於黑暗,加上燕楠嚇壞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後來田澪維一開門,那個人影就消失不見,是因為它藏到門後麵去了。當時我檢查了這廁所裏的幾個地方,卻惟獨忽略了這扇門後。剛才我仔細想想,這個小鬼當時離燕楠那麽近都沒有傷害她,剛才我們所見的那個女人也是,好像並沒有對我們下殺手,所以我覺得……會不會,這裏的鬼魂並不算是‘危險’呢?”


    這樣的想法說出來似乎有些異想天開,但卻也並不是沒有先例存在。時天允在入夜以前,不作為“死者”存在的時候,就可以以正常人的身份和他交流;忘川河邊,那三個猜謎的小鬼也不會傷人;那麽這一次故事中……


    他轉頭看向evalia,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了,這還隻是推測而已。如果你見到了鬼魂,趕緊撒腿就跑才是上策。”


    “我知道的。”evalia莞爾答應道。隻是那笑容有大約一半都帶著勉強的意味。


    如果鬼魂不算是危險,幻覺也不算是危險,那麽危險還剩下什麽?蘇凜隻能想到兩個,一是在書房中險些劈開自己腦殼的斧頭,二是差點將田澪維洞穿的玻璃碴子。但這兩者一個在19號別墅,一個在20號別墅,似乎和“兩幢別墅中僅有一座存在危險”有些不符,那麽……


    九方九世書給出的提示會出錯嗎?蘇凜覺得暫時還沒有必要去考慮這樣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這就應該是一個謎,如果解開它,或許就能夠得到新的線索……


    在腦中進行著思考的同時,蘇凜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盡管一直防備著地上那具小女孩的屍體會不會突然爬起來,他也做好了逃跑的準備,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樣的準備似乎並無必要。女孩的屍體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也並未對蘇凜的“侵犯”進行一丁點兒反抗。


    即便如此,檢查這樣一具屍體還是夠讓人惡心的。蘇凜的手指觸碰著女孩枯幹的皮膚,下麵就是脆弱的骨頭,但那骨頭的的長度卻似乎太短了一些。蘇凜疑惑地觀察了一下,才發現並不是骨頭本身的問題,他以為是“關節”的地方似乎發生過異常的斷裂。蘇凜用手機仔細照上去,看到了皮膚上存在的詭異印記……


    “……被咬過?”他喃喃念叨著。


    “什麽?”evalia沒有聽清楚蘇凜的嘟噥,她俯下身體看著蘇凜用手指觸摸著的位置。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蘇凜總不好要求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也像自己這樣毫無惡感地去觸摸屍體。在他的心理中還保存著對女性的傳統審美,認為一個女人見到了恐怖惡心的東西就要尖叫出聲打死不願靠近才算正常。對於世界上居然存在“女法醫”這種物種,蘇凜一直很疑惑這為什麽沒有引起生物學家們的重視。


    (上述言論僅代表蘇凜個人觀點,與本作者毫無關係。請學醫的妹紙們要發泄就去詛咒蘇凜好了,莫要找我,某藍隻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看這裏,有牙印……腿上也有,而且這些地方的骨頭都斷掉了……”蘇凜輕聲說道,“這麽說起來,我覺得之前在客廳裏看到那個在地上爬行的女人,她的身體好像也有些扭曲……”


    evalia再一次伸手捂住嘴巴,過了好幾秒才期期艾艾地說道:


    “被咬過?被……什麽?狗嗎?”


    “不,”蘇凜搖頭,“仔細看,這是人的牙印,不信你咬自己胳膊一口試試。”


    “是被人咬的?!”


    “……被人,還是被別的‘什麽’,誰知道呢。”蘇凜仔細觀察著那些齒痕,“反正這家夥的口腔一定比正常人的大,而且咬合力和牙齒的堅韌程度相當驚人。就算是小孩的骨頭,要咬斷它也未免……我懷疑,這個女孩之所以成為幹屍,是因為她身體裏的血肉都被那家夥吃掉了。”


    evalia的表情幾乎要暈過去了。蘇凜知道她在想象自己被人掏空血肉吃掉的樣子,他自己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經曆。


    “蘇凜,十分鍾要到了,我們先下去吧?”evalia顫聲哀求道。


    蘇凜點了點頭。他上來也就隻是為了確認這裏而已,現在也沒有什麽可看的了。他站起身來正要離開,手機掃到門後的牆壁上,卻突然又頓住了腳步。


    “艾娃,等等……”他眯起了眼睛,“這個,是什麽?”


    衛生間的洗手台、馬桶和浴缸等處附近的牆壁上都貼了白色瓷磚,但距離水源較遠的地方就隻刮了白仿瓷。現在蘇凜就是注視著牆上的某一處,那是還不到他腰部的位置,牆壁上似乎隱隱透著被人用指甲刮過的痕跡,蘇凜湊上前去,那看上去像是一行英文:


    “i…was…going…to…die…?”


    我要死了?!


    蘇凜默默念完,皺起眉頭。這個高度,如果說是這個小女孩用指甲劃上的話,倒是剛好合適。他不由得想到了《末日預言》中的那個神秘的女孩,腦海中構思出這麽一幅畫麵:一個女孩躲在廁所門後,傾聽著外麵漆黑走廊上越來越接近的某個聲音,絕望之中,她返身在白色牆壁上用指甲摳下了這麽一排字跡……


    “蘇凜,這裏還有!”


    evalia突然伸手指向左邊,蘇凜把目光移過去。確如evalia所說,那邊的牆壁上也有著一行淡淡的字跡,寫的是:


    “he…is…ing?‘他來了’?”


    “不對。”evalia搖了搖頭,金色的頭發如柳條般輕輕甩動著,“‘他來了’應該是‘heise’,表狀態。而這一句是表動作的,‘他正在來’,或者說,‘他要來了’。”


    “他要來了……我要死了……”蘇凜的視線來回在兩句話上掃了一番。看上去這應該是連貫的語句,但是不知為何,左邊這一句“他要來了”卻並非是用指甲刻在牆壁上,而是……像是用手指在牆皮的灰塵上畫出來的。


    到底是什麽意思?蘇凜困惑地思考著。“他要來了”……是誰要來了?是殺死女孩的人嗎?那到底是誰?至於“我要死了”倒是很好理解,女孩的屍體就在他的腳下呢。


    想到這裏,他低頭瞥了一眼。但就在那一瞬間,卻是差點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來!


    不見了!


    就在他觀察著牆壁上字跡的這一會兒,不知什麽時候,地上女孩的屍體居然就從原地消失掉了!現在蘇凜低頭所見僅有空空蕩蕩的衛生間地麵,手機的燈光在白色地磚上反照著,映著蘇凜驚慌的臉色!他回頭看了evalia一眼,這個女孩的臉上也是同樣的惶然與不解,從她的目光之中,蘇凜看得出她也沒有發現這個女孩到底是什麽時候消失掉的。也就在此刻——


    “呃啊啊啊啊啊啊————!!!!蘇凜!艾娃!喂!!!”


    從別墅的一樓,傳來一聲刺破夜空的恐懼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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