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呼嘯著在隧道中穿行,呼呼的風聲伴隨著車身的衝擊與壓迫在漆黑的牆壁與車體間反彈著。蘇凜之前曾經陪著楊凱卓一起上過一堂名為“高速鐵路隧道”的選修課,教授在講台上用製作精美的ppt講述“豎井”的時候,他則是思考著第二個故事中的地獄景象,故而那個老頭子說了些什麽,幾乎完全沒有鑽到蘇凜的耳朵裏麵去。如果認真聽了那一講課的話,或許就能夠記清楚地鐵隧道裏有沒有類似的東西了吧?


    明明是毫無意義的事情,但蘇凜卻偏偏認真動著腦筋去思考著。或許是因為如果不去想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情的話,他的大腦就會被明日即將到來的災禍所填滿,再也裝不下一點微薄的希望。


    “你沒必要這樣的……”


    坐在蘇凜身邊的當然隻可能是餘敏兒。眼下分明是在對著自己的男友說話,可目光卻並沒有投向他,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的窗外,看著隧道的牆壁飛快地向著行駛方向的後方閃去,但由於隧道中所有連成一片的牆壁都是一樣的,毫無差別,所以或許她也什麽都看不到。但那對少女來說並沒有什麽所謂,她的聲音並無抑揚頓挫,聽起來也不像是埋怨,隻是單純地在陳述著一個事實而已。


    “怎麽?”蘇凜眨了眨眼。


    “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餘敏兒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考慮,為我著想,我當然也很感激……但是,我總不可能一輩子每分每秒都處在你的保護之下,對吧?就算我再依賴你,也總會有那麽一時一分,不在你的身邊……那樣的話我該怎麽辦?”


    “我知道。”


    誰料,片刻的沉默後,蘇凜卻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麽答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隻是做不到不去幫助你而已,明明分得清怎樣算壞怎樣才算好,但真正去做的話,又不是那麽一回事了。人類的思考會被感情與理智同時支配,有時即便知道是錯誤的,也沒辦法控製自己僅朝著正確的方向折返。草原上的馬群會拋下受傷成為累贅的同伴,鳥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從長遠的方向來看,那都是再正確不過的抉擇了。或許所有的生物都存在著思考,但我想,也許隻有人類的個體擁有如此豐富的感情,所以才會容易犯下這樣的錯誤。如果說這是一種錯誤的話,嗬嗬,或許那就是我的天性了。”


    “……我聽不懂。”餘敏兒撅起嘴來,“不過你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來教訓,你真賴皮。”


    “是那樣嗎?那來親一個好不好?”蘇凜作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朝著餘敏兒靠近過去。


    他本來隻是開玩笑,卻沒想到餘敏兒瞪大了眼睛,在轉頭確認了一下周圍的人們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之後,她快速攀上蘇凜的身體,在他的唇邊蜻蜓點水般觸碰了一下,然後就紅著臉垂下頭去。


    蘇凜愣住了,餘敏兒很少這樣主動和他親熱的,尤其是在這種公共場合。雖然已是深夜,但這班地鐵上仍然僅僅是恰好坐得開的程度而已。也難怪她現在羞紅了臉,低頭像是在數著自己小皮靴上的鞋帶孔,連抬都不敢再抬一下。


    也許這是對如此保護著她關心著她的自己的一種獎勵?


    他突然笑了起來。


    “我想我有點兒理解周幽王了,就是烽火戲諸侯的那個。”


    餘敏兒沒回答,但蘇凜知道她一定在聽,於是他自顧自說了下去。


    “周幽王很傻吧?為了一個女人,丟掉了整個國家,丟掉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很傻嗎?但是一個人真的會愚蠢到那個地步,帝王之術、國家根基……對所有這些連一丁點了解都沒有嗎?這種事情隻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明白吧?還是說,他其實早就已經想到了那份後果……”


    蘇凜也如之前的餘敏兒一般,盯著對麵窗外飛越的隧道牆壁,隻是他的眼神更加空靈。回溯那份曆史,就像是在自己遙遠的記憶之中追念琢磨……


    “早就想到了……但即便如此,也願意為了褒姒去承擔那種風險,隻是不願意看她每天都冰冷如雪的一張臉,隻想要看她展露哪怕一次笑顏。所以他做了。也許他看著城下聚集的諸侯大軍,他的心裏也充滿了惶恐,他心裏清楚,也許這就是他最後一次站在這裏,陪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開懷大笑。但是看著身旁的她,她笑起來實在太美,如同春日裏百花盛開那麽嬌媚,傾盡天下……於是他不後悔。也許被亂兵追上砍殺的時候,他會惶恐地慘叫,會絕望地咒罵,但如果再重來一次,他還是願意去做那件傻事,為那一個瞬間,哪怕早已明曉最後的結局。”


    不知什麽時候,餘敏兒已經抬起頭來,用晶晶亮的眼睛注視著他。


    蘇凜的聲音如同夢幻一般。


    “我想或許每個人生命中都會有那麽一個存在,會有那麽一個人值得你用上全身心付出全部代價去愛,你會明白原來你活到今天就是為了遇到她,原來你生存的價值就是為了保護她,所以隻要她對你笑一笑哪怕拚上性命也全無所謂。你不會在乎你所麵對的敵人是不是全天下,不會在乎後世的人怎樣唾罵你,也不會在乎史書上如何編寫你是個荒淫無道的昏君。因為她站在你麵前,她終於對你笑了,還有什麽比那更重要的?不論正確或是錯誤,你沒法判斷,周幽王愛上褒姒就是錯誤的嗎?隻為了看她一笑,這麽簡單的願望究竟有哪裏不對了?”


    他停下了,餘敏兒也沒有說話。她從來沒聽說過周幽王的故事還可以這麽去解釋,但其實怎樣都無所謂,隻要她聽懂了蘇凜的意思就好。


    周幽王錯了嗎?沒錯嗎?千百年前的故事就如同被塵封多年的藏寶罐,某一天你丈量著腳步將它挖出,一件一件擦拭著當年你曾經視若珍寶的玩物。可過去了的畢竟隻能存在於過去,什麽都無法躲過時間的腐蝕,你的人偶玩具和塑料片早已幹脆得輕輕一碰就會斷裂,你的軟泥也早已凝固,再也捏不出別樣的形狀來,你再也擦不幹淨那些印著神奇寶貝和超級英雄的閃光畫片了……誰都不會知道當年的它們是怎樣瑰麗多彩的樣子,透過發黃的照片,那些記憶也早已消隱無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於是人們隻能看著史書或真實或虛偽的記載,猜度著當年那些或赫赫或平凡的人物,幻想著他們的行為、才智或感情。


    但誰都不會知道真相了。


    如果周幽王沒有錯,錯的就是這片天下了,因為世界並不是充滿了善意的,所以沒人會理解他那一份癡狂卻又微小的愛心。


    不過,那種無聊的事情怎樣都好。


    餘敏兒看著蘇凜的側臉,她的目光清澈,卻又似乎閃動著某種堅定的光芒。


    也許你會是周幽王,你會為了你心愛的人去做昏頭昏腦的傻事,獻出你的一切。但我不是褒姒,也不要看到你那樣的結局,如果你犯了傻,哪怕扇你的巴掌惹得你生氣我也一定會攔住你。你想要看我笑嗎?我會笑啊,隻是笑起來也不是個漂亮的女孩,嘻……但即便那樣你也不會覺得失望的吧?我了解你啊,你不就是這樣的個性嗎?


    不知不覺中,在早已空出來的對麵座位後窗戶的映像中,男孩和女孩的手,再一次牽連在了一起,緊緊相握。


    這是他們為了對方所傾訴的誓言。


    是的,我們都會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


    “你還不睡嗎?”


    “很快就睡。對了,把你的手機給我。”


    “幹什麽?我還要定鬧鍾的……”


    “我去下載一下有關於那個節目的視頻,就是昨天‘夜半鬼哭’的這一期,明天到達旅館之前,你在車上要好好看看,說不定就能從裏麵找到什麽線索。鬧鍾我會幫你定好,一會兒給你送到床邊――不過你原本不也是不靠鬧鍾的嗎?”


    餘敏兒沒有反對,順從地將自己的手機交到了蘇凜手上。時間太晚,兩人吃過早已睡下的小蘇鈴留下的飯菜,現在也要為明天開始的故事養好精神了。餘敏兒在樓梯上走到一半,回頭看著在電腦上搜索著視頻的蘇凜,輕聲說道:


    “晚安。”


    “晚安,好夢。”蘇凜回答。


    他沒有回頭,隻聽見餘敏兒穿著小拖鞋嗒嗒踩著木製樓梯板上去。眼前的網頁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都市異靈談”這個關鍵字的搜索結果,點擊率低得都不能用“冷門”來形容了。他找到最近的一個視頻,“夜半鬼哭”,聽起來就很挫的名字。但蘇凜卻默默地戴上了耳機,鼠標雙擊,於是這個ip成了那少得可憐的點擊量中的一份子。


    節目本身不長,而且幾乎毫無看點,通篇都在那個已經失蹤的女主持人對街道上人們的采訪中度過。從度娘百科上看,這個藝名“小鬼”的女主持人名叫白樂優。而在她采訪過的人中,幾乎有百分之九十都表示,曾在入夜前聽到怪異的女子哭聲,盡管隻是如絲如縷,卻無論怎麽堵上耳朵都躲不過去,有不少人都已經打算暫時搬離這裏了。


    鬼哭聲……?


    蘇凜用舌頭舔了舔幹澀的上唇。


    豢鬼人本身或許有什麽異樣,但歸根結底還是個人類吧?如果是他在哭泣的話,可能會讓警察都調查不出來麽?既然如此,這個鬼哭聲就隻會是那個被豢養的鬼魂了。有誰會去豢養鬼魂呢?豢養鬼魂又有什麽用處呢?盡管知道這個世界上也存在著像“赫爾墨斯研究社”那樣進行靈異研究的組織,但在親身體會過鬼魂的可怖之後,蘇凜還是不願意去想到底是怎樣變*態的人物才會願意和鬼魂抄襲相處。


    小說中倒也確實有啦,和貞子啦小倩啦散華禮彌啦之類的美貌女鬼女僵屍一起生活的……但那樣的小說都是以萌妹子為賣點的,至於現實中的……他不會相信在靈異故事中出現的殺人鬼魂會有怎樣的萌點。


    蘇凜晃了晃腦袋,把飄忽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已經累了一天,深夜繼續工作,再好的身體也熬不住。思考在繼續進行著,養鬼人是刻意讓鬼魂哭泣的嗎?是出於什麽目的呢?如果不是,那麽鬼魂為什麽會在特定的時間發出哭聲呢?另外……


    蘇凜仔細回想著九方九世書上的提示。


    那上麵並沒有說,養鬼人隻豢養著一個鬼魂,也就是說,這個故事中同樣存在著像第三個故事中那樣多個鬼魂的可能性。另外,所謂“鬼魂的藏身處”這個概念也很模糊。也許是某一個房間,也許是某一個物件――像是第四個故事之中鬼魂附身在骷髏中一樣,甚至有可能――雖然這種可能性極小――如果整個旅館或者那幢單元樓都算作是鬼魂的藏身處該怎麽辦?


    該死的,話說對於“豢鬼”這個東西,雖然從字麵意思上還好理解,但如果真有“靈異學”這麽一個分類的話,那也該算作是專業術語了吧?如果有個人對這方麵了解較多,能夠跟自己好好講講就好了。


    手頭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即便在這裏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找到答案。蘇凜隻好暫且把思緒收回,按照之前承諾的把這個“夜半鬼哭”視頻下載到了餘敏兒的手機裏。接著卻同樣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不僅拷進了上一期香佩爾恐怖別墅的節目,也存入了這一個視頻。他關掉電腦,拿著手機上樓,餘敏兒給他留著門呢。蘇凜輕輕推門進入,少女早已在床上睡熟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將手機放到了床頭櫃上。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少女的睡顏,但沒關係,蘇凜的嘴角勾起了一分微笑。她的臉龐早已深深刻印於他的腦海裏了。


    他轉過身去,身後女孩的呼吸聲,似乎略略有些混亂。


    “晚安,好夢。”


    他再一次輕聲說著,離開了充滿著少女香味的房間。


    ……


    豢鬼……豢鬼……


    蘇凜的腳步在二樓的地板上略顯拖遝地前進著。他一邊點著額頭,一邊琢磨著這兩個字組成詞語的意思。或許是過於偏僻的詞語,就連度娘百科也根本幫不上忙了。他一手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扉,剛想要一頭撲倒在床上,腦中卻是靈光一閃,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


    對了!


    蘇凜突然想到。


    自己確實不了解豢鬼,對於這些靈異的故事也多半隻是一知半解,但有一個人,他應該是了解的!好歹當了三十多年的靈異小說作家,如果連一個名詞都無法解釋的話,也沒法憑那半吊子的本事混到今天了吧?


    現在時間是夜裏十一點半,但這是未來島,大陸那邊的時間的話,應該才不過下午六七點鍾。蘇凜腦中轉著念頭,腳下卻是沒有停下,慌忙抓起手機走到窗前,翻出了那個聯係人的號碼,頓了一下,狠狠地按下了“撥打”鍵。


    手機中的“嘟”音鳴響,這是國際長途,但隻要打通,蘇凜絕不會在意花費――反正這也是由那個男人來支付的。


    僅僅片刻的工夫,不過十餘秒,但對蘇凜來說,卻好像是等待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終於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男人的聲音:


    “喂?”


    蘇凜趕緊把手機貼到耳朵上。


    “小凜啊……”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但蘇凜早已經習慣了。並不是說男人總是這副樣子,準確來說,在麵對自己時,他向來不會有更加歡欣的口吻。但那也沒關係,反正自己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有什麽事嗎?”男人問道。


    兩人都很清楚,蘇鈴倒也罷了,如果蘇凜沒事,是不會隨意找他的。


    “是,有事。”


    “錢不夠用了嗎?我很快就打過去,存在小鈴的卡上沒問題吧?還是學校方麵有事情要請家長――”


    “不是!錦衣學園好歹也算是大學了,我也是個成年人,所有事情都可以自己來處理,就算犯了錯不會再有請家長這種事……”蘇凜有些煩躁地回答道,“夜叔叔,隻是稍微有些問題想要跟你詢問一下。”


    “問題?哦,哦……你說。”


    男人有些詫異,蘇凜聽得見電話那頭好像有舞姨和璃兒姐姐的聲音在吵鬧著什麽,不過他沒有心情理會,也沒工夫跟她們說兩句話了――盡管和她們交談肯定比跟這個向來不怎麽關心自己的養父說話輕鬆得多,但眼下他要問的問題,也隻有這個男人才又解答的權利。


    “是這樣……”蘇凜在腦內構思著將要出口的話語說法,他知道這件事情有些困難,因為這個男人雖然每天都在動筆,卻很少對他人講述“靈異”,尤其是對他蘇凜。男人向來是個軟性子,對妻子對女兒對養女養子,對所有人都不會做出什麽強硬的姿態,但隻有這件事情是個例外。


    沉思幾秒後,他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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