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雨傘在山間活動實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尤其這裏並不是像登上雨夜泉旅館那樣的平坦石板路,而是由純粹的山石組成的路――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路。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莫語琴現在就憤憤地想著為什麽走這條路的人不更多一些,害得她現在要和舒然學姐一起幫後來人踏路,前提是她們的後麵還會有人來。


    如果披著雨衣或許還好辦一些,但是兩個女生都是打著傘,走在被雨水衝刷得滑膩膩的石頭上,既要四下觀望,又得時刻保持著平衡,打傘的弊端就體現出來了。可心裏雖然暗自詛咒,她又不能把傘丟掉,雖然帶了換洗的衣服,但這裏卻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總而言之她是恨透了自己眼下麵臨的困境,隻是強忍著沒有罵出口而已。因為前麵的舒然學姐也處在和她相同的情況下,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張口抱怨過一句。莫語琴也不想顯得自己太沒素質。


    之前舒然說過要帶她來找那口雨夜泉的,說實話莫語琴對那個地方可真沒什麽興趣,甚至還有些畏懼。僅從現在收集到的線索,就可以斷定那地方肯定是個不祥之地,和“旅館”一樣,出過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可她不得不來,學姐說得對,她既然作為團隊的一員,總不能等到別人都在外奔忙收集好了線索再交給她,再說她也沒那個分析能力。


    舒然學姐一直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走著,每一步都那麽優雅,踩在濕漉漉的石頭上就像在平地上一樣。莫語琴很羨慕她的身姿,她也想要效仿,可她要麽低頭看著腳下,要麽就有可能一不留神滑落下去掉進水窪之中。


    難道說氣質真的是天生的,想學都學不來?


    莫語琴心裏很沮喪。她回想起了昨天傍晚時分和舒然學姐的對話,那個時候的學姐有些古怪。沒錯,她想著,用怪異的語氣說著怪異的話可以理解為是在開玩笑,但學姐用的是十分認真的口吻,那就讓莫語琴揣摩不透她的真意了。


    要麽……趁此機會問一問?


    探索線索的途中談論感情問題好像有些脫線,不過莫語琴覺得就算她真的問了,學姐也一定不會生氣。認識她將近三個月,她好像從來沒有哪天為了自己的事情而生氣過。哪怕是辰誌龍獨占了詛咒匕首,她也隻是溫聲細語地勸說了他一番,發現沒用之後就住了口。莫語琴真的想象不出她發怒時的樣子。


    “學――”


    但是,她剛要開口,舒然卻突然站住了。那一瞬間,莫語琴還在驚詫她的反應怎麽那麽快,但緊接著她就發現了,學姐的視線在看著石頭下麵,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吸引了舒然的注意力。她剛想要低頭,卻不妨腳下一滑,這半天來為保持平衡所做的努力全都在那一秒間化為了泡影!莫語琴狠狠地跌進小水窪裏麵,全身的衣服都濕透掉了!


    “我――!”


    她氣憤地尖叫起來,看樣子她想像男人一樣大喊一聲“我擦”,不過卻終究忍住了後麵那個字。不論男生女生,在舒然的麵前一般都會保持著一種克製。這就好像在地攤上吃燒烤你下手抓都沒人管你,但進了高檔的法式餐廳就算是流浪漢也要使自己看起來彬彬有禮一些。


    她委屈地抬起頭來看著學姐,但出乎她的意料,舒然並沒有伸手去拉她一把,隻是看著她身下的水窪。(.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她輕聲說道:


    “看看你身邊,莫語琴……哦不還是別看了,我怕你會嚇到,千萬別低頭啊……等一等,我拍幾張照片。”


    她這麽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完全不顧莫語琴已經呆滯的表情,將這一片區域完整地收入取景框中。莫語琴總感覺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也在她的拍攝範圍內,她趕緊站了起來,沒顧得上自己渾身濕淋淋的,也沒管掉在地上的雨傘。她還在想著學姐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讓她低頭看呢?還說什麽怕她會嚇到?她的腳下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嗎?


    莫語琴打了一個激靈。


    她好像感覺到了,自己的腳腕上掛了一個重物,很可能是她掉下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踩在了什麽裏麵。她強忍著讓自己聽從學姐的話語,千萬不要低頭,但她越是仰起脖子來,就越感覺到一種正體不明的恐懼和困惑一同抓住了她的心髒,魔爪一般,鉤得她忍不住想要去看――


    莫語琴終究是低下了頭。


    兩秒鍾後,雨夜泉鄉山中的某處,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傳出,在陰雨連綿的天空下久久回蕩。


    ……


    方伊安沉默著。


    他處在一種迷茫之中。


    一方麵,他並不願意承認暴力是一種合理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從小他就受到這樣的教育,被壞孩子欺負了不要拿塊磚頭去找他們報仇,要去跟老師告狀;無論何種情況下,打人都是不對的,就算別人一巴掌扇在你臉上你也不能和他扭打成一團,不然警察來了一定會把你們倆都抓走的,他們才不管是誰先挑事呢,反正你們都動手了。因此一定要學會和平解決問題,用道理,用道德去說服別人……他似乎忘記了昨天是誰為了匕首的事情和辰誌龍打起來的,現在那傷痕還沒有消下去,在辰誌龍的臉上掛著呢。方伊安的視網膜選擇性忽略掉了那一塊。


    不過昨天那時候他確實是出離了憤怒,一時失手或許也是情有可原。――如果他回想起來的話,估計也隻能用這樣的想法來原諒自己了。


    不過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自己一開始禮貌地來拜訪阿喬女士,可卻差一點吃了閉門羹。而辰誌龍那把軍刀插在桌子上,卻讓這個膽小的女人連氣都不敢吭一聲,老實地坐在桌子對麵。難道暴力真的比文明更有優勢?那他們還學什麽文化,都出去混黑社會算了啊!


    無法讚同辰誌龍的行事手段,可偏偏這家夥說得對,他們不得不以自己的小命為重,什麽方法快就用什麽,這樣的話自己也算作是暴力一方了吧?方伊安隻好安慰自己:隻不過推搡了這個女人兩下,亮了刀子又威脅了幾句而已,沒打沒罵不算暴力,對,不算暴力……


    且不論他這樣的自我安慰有沒有效果。辰誌龍把那把軍刀抽出來在手中把玩著,用大拇指肚依次摩擦過刀背上的每一個鋸齒口,沉悶的聲音響起:


    “七年以前,雨夜泉那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你知道的吧?那地方死人了,是不是?”


    方伊安詫異地看著辰誌龍,板寸頭卻並沒有看他。


    從那本日記中,莫語琴讀完就像是看了一篇無聊的恐怖故事,但辰誌龍找出了很多東西。比方說那塊尖筍狀的石頭,莫語琴看的時候想起好長時間沒有吃過山椒筍子了,而辰誌龍就想到了那樣一個尖銳物是可以洞穿人體的,再加上那上麵的鮮血,辰誌龍構想出這麽一副場景:一個人從山上墜落下來,掉進了雨夜泉附近的那片石堆中,剛好被那竹筍般的石頭紮了個透心涼!畫麵是那麽真切,這或許是一個黑*道小子對於血腥事件的敏銳直覺。


    阿喬女士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用嘶啞的嗓音低聲道:


    “你都知道了,還……”


    “我讓你說!”


    辰誌龍再一次凶狠地咆哮了起來,手裏的軍刀再一次戳入了桌子,它輕微地顫抖著,映著女人驚慌的眼睛。她蜷縮進椅子裏麵,好像那樣就能抵消掉麵前的不速之客帶給她的莫大恐懼一般。方伊安往旁邊挪挪身體,似乎想要努力表示“我跟這個家夥不是一夥兒的,他威脅你與我無關”,但他也豎起了耳朵,希望阿喬女士能快點說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


    辰誌龍輕蔑一笑。


    “來來來,腦子亂是不是?我幫你整理整理,你先想想,那天是什麽日子?”


    阿喬女士渾濁的目光閃動,她並未多思索,開口答道:“年會。”


    “年會?中國的大年初一?”


    阿喬女士點頭。


    “然後呢?死的人是誰?跟你有什麽關係?”


    阿喬女士抬起頭來,那一瞬間,方伊安看到她眼中異樣的神色。她喃喃著,聲音中充滿了痛苦:


    “喬諾諾……是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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