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尋到獨處機會,第二日臨走前,唐遠山拉著商三兒的手,誠摯地道:“我家積弱已久,但上下更有孤注一擲的膽氣,城主早晚就會深知,別的不論,願得與綠柳不離不棄,風雨與共!”


    他說的是唐家,而非奇珍閣。唐遠山起意來建分號時,綠柳城還寒酸著,確實該記他些情分,但生意人逐利,除孤注一擲,敢下重注賭的膽氣外,後麵的且隻能當場麵話聽,商三兒笑應:“好!”


    送出西城門,瞧著奇珍閣一行遠去。


    回轉身,剛進城門洞,城隍傳音來:“城主,籬陽山人請蒙詔城耳報神傳話,說他在好友處偶得契機,正要去借地閉關,顧不上執扇,曉得綠柳城是大羅因果之地,安適之所,執扇既貪玩,就在這先耍著,莫淘氣給主人添亂就成,籬陽山人出關再來接。”


    拐人回來,倒又變成幫別個看孩兒,商三兒問:“執扇在哪兒呢?話可傳給他了?”


    別家耳報神傳話,是直接傳給本人,但綠柳城除龍鱗來的外,別的耳報神通不許進,隻好請城隍轉告。


    城隍答:“在公學裏和泥玩,等那幾個玩伴散學!我就傳給他?”


    這事上顯城隍的謹慎,曆幾任主家未換,可不是沒原因。


    “傳吧!”


    曉得這城沒人敢捉廢地仙去煉物後,執扇在綠柳城尋著幾個模樣差不多的,已全玩野,鬥蟲鬥草、上樹掏鳥窩、捉蛇嚇女孩、玩泥巴捏寶貝,換著法兒瘋,道袍早已扔了,平時飯也不回城主府吃,除晚間賭骰子、回府睡覺,商三兒都難見他蹤跡。


    城隍傳話過去,還巴不得呢,全不當回事。


    與城隍說完,商三兒走過車馬行、香燭店,再路過醫館,便拐進去,尋甄藥神說了,原料買到後,可等奇珍閣蔣家的匠師來,再煉器。


    他進去時,甄黑心在看兩個孫子寫字,約莫記得,便是沒得傳地仙妙法那兩個,平日已少有人陪玩,也沒去公學就讀。


    幾句話就出來。


    趙老頭又蹲飯館門前抽旱煙,張果果挺著大肚皮,在街上漫步溜達,白鶴跟她身後,半展著翅膀亦步亦趨。


    各打聲招呼,就越過去。


    窈娘是個貪睡的懶婆娘,把窕妹也帶壞了,雜貨鋪、酒坊都還未開門。


    走到茶坊,大早上還沒客人,老娘要喂雞、看菜地,眉兒忙監工挖溝,也都未到,就靜馨、紫鶯兩個打掃擦桌,兩個火爐倒早就燒旺,壺水已滾沸。


    要等著酒坊開門,商三兒便進去,拖把椅子坐下,喊:“沏碗茶來三爺喝!”


    靜馨甜笑著,脆生生應了聲,丟開抹布,先到後院淨了手,再來沏茶。


    茶坊後院並不住人,她與紫鶯也住在坤道府,早上才來開的門。


    茶水泡好,靜馨不叫跑堂的紫鶯,自家端了送來。


    “三爺仔細燙手!”


    不往桌上放,直接遞手裏,順勢觸下商三兒手心。


    送到綠柳城的嬌娘,有畏潑皮城主之如虎的,也有願湊上來的,靜馨這丫頭就是。


    想要勾他呢。


    那邊紫鶯恰到好處地轉開身,仿若未覺。


    其實身子有些僵,是瞅見了的。


    商三兒笑笑,就不忌諱有在場的,說破:“小娘皮白費功夫,不曉得城主府是我老娘說了算?給留下四個哩,爺要敢再在外間招惹,定要被錘,真想做府裏人,逗我老娘歡喜去,比勾爺管用!”


    靜馨臉漲得通紅,不甘地跺腳:“聽別個誇嘴,還以為真是膽包著天,被老夫人打死也不降的,原不中用!”


    嘴硬完,自家也覺害臊,小跑著躲進後院,再不出來。


    商三兒不管她,就著桂花茶芬芳,靜坐看街。


    老狗趴在他腳邊,偶爾甩甩尾巴。


    自街上有人傳韓家姐妹全是大城主看中的,最早來的屠家兄弟就再沒去挑逗韓窕妹,後來的也不敢,今日後,估摸又沒人來逗靜馨了。


    韓窕妹不好說,茶坊這個,真不是三爺惹的禍!


    斜對角奇珍閣的鋪子,牆壁都已砌好,工匠們正用木料封著頂,再有個把月,也該能完工。


    小看一會,仲熊、宗昊、苗秀等單身漢慢慢聚過來,瞧見商三兒在,諂媚巴結著,又來叫“城主”。


    等聚齊人,一起沿北通街去了。


    他們是去城主府挖溝渠。


    雷雨是靠自家本事,哄得坤道府姓張的嬌娘點頭允,餘下老娘也已給仲熊、韓思、屠家老大指成婚,又要擇日子辦喜事了,苗秀、宗昊這般的,就越發賣力氣,府裏溝渠挖得甚快,若不是添置的樓閣、假山石、樹木送來費時,還要在奇珍閣前頭完工。


    望著指婚的光棍漢苦力們走後,又眼瞧著曹四溜達過去,還是去飯館奉承胖嬸兒。


    再一會,酒坊鋪門終於打開,雜貨鋪倒還沒動靜。


    擱下茶碗,裏麵早沒了水,紫鶯一次都未來續,便要算畏之如虎那類裏的了。


    倒也能想明白,從地龍山來的,會覺低人一等,自家這城主早前又沒給過好臉。


    出了茶坊,商三兒帶狗往西正街走,隨口叫:“勞城隍爺受累,叫奉羹、官子來酒坊幫忙!”


    今天再釀三池酒,明日就去夾山。


    原先眉兒那病,一年要發作兩三回,眼下小蝦吃得多,到今日還未發,但也不保穩。


    七節蝦不是幾日就能釣起的,說要不能根治的話,自家這大丫環,壽數過不去二十五,今年已二十二了,已不寬裕。


    心氣又高,便知隨著三爺,做廢地仙也沒人敢來捉,還是不願意。


    已問過金仙,南晉國送禮來的隊伍,竟還未從蒼狗城啟行,最近就沒事,六節山天坑下那兩條七節蝦,都已在深處,眼下千裏目又尋不著。


    以其指望廢地仙道術精進,還不如偷夾山城的去,省事省本錢。


    若不是因那枚已越來越紅豔的棋子,不能離開金仙五裏之外,她與阿醜又隻能聚百日,每日都愛惜著,他早請著一起去了。


    還是飯桌上,紀紅棉自家說,想帶阿醜去別的城走走,他才說出夾山城。


    金仙笑著應下,就知是故意的。


    到酒坊,與窕妹說:“我明日出門,今日再釀三池瓊花露,出酒後還未回來,你就自釀凡酒,不多久就要熱鬧起來呢,多些桂花酒賣銀子,分我花銷。”


    便凡酒是自己辛苦釀的,要好銷也離不開桂花,窕妹應下,不會問他去哪,隻問:“昨日唐掌櫃送料子來,六姐就尋好些盆,要做香胰賣,又不許我看,說隻傳你兒子的?”


    商三兒點頭:“仙家之物,不敢外傳,原主也有後人要分潤。”


    窕妹隻瞥個嘴,沒再說話,等商三兒從狗背上一樣樣拿出釀酒料,已慣熟的,就忙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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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裏開挖溝渠,人雜,官子受命守著功德竹的,聽到城隍傳音,請蘭舟換了她,再與奉羹同來。


    忙活一陣,酒坊鋪門“砰砰”響起來。


    窕妹出去瞧,急又跑回來:“靜馨姐姐來叫,說坤道府有人打起來呢!”


    曉得酒坊是要地,靜馨先隻敢在外拍門,沒進來。


    “打起來?”


    仗著如今耳力,兩人在門外的話其實聽見的,商三兒隻是難信:“成衣店陳婆婆與飯館趙嬸兒,兩位九階呢,吵再凶,也沒聽說要動手,她們個個小一二階,就打起來?”


    伺候久了,出府也不是一兩次,已漸曉得主家性子,奉羹膽兒方稍大幾分,坤道府住的姐妹裏,至少有八個是一道來的,全認識,快手剁著料,嘴上叫:“爺快去瞧瞧罷!”


    她是學廚藝的,菜刀使得比窕妹和官子利索,來接手後,案板上“咄咄”聲仿佛未停過,切得又快又細。


    下料之前,商三兒大半時間隻坐著監工,暗比三具好身子,被寵婢催著,方不情不願地起身:“得!瞧瞧去,要惹發爺性子,全判殺無赦!”


    嚇得奉羹一抖,剁料的聲音終於斷了。


    帶狗出酒坊,靜馨已又跑遠,想還羞見他。


    商大娘被金仙傳話勸止,隻留在茶坊裏,臉帶著不豫。


    路過時,商三兒叫:“老娘且寬心,我收拾她們去!”


    老娘輕搖頭:“也須問個是非曲直!”


    “曉得哩!”


    不是大街上開打的,便沒曹四那等愛熱鬧的圍觀。


    細胳膊細腿的眉兒比他更先到場,小臉有些紅,站院裏結結巴巴地勸:“多...多大事兒,都是住一起的...的姐妹!”


    她麵前,兩個披頭散發、衣裙也撕爛的嬌娘,臉上各有些抓痕,尚懷恨地彼此瞪著。


    坤道府裏是紅粉堆,遠近站滿看戲的鶯鶯燕燕。


    懶洋洋地靠過去,商三兒問:“啥事兒?”


    城主駕到,對峙那兩個才急收拾撕扯破的衣衫。


    眉兒長鬆口氣,不結巴了:“爺!這兩位姐姐,隻爭把梳子,竟就打起來!”


    “小孩兒麽?糊弄鬼的,你也信?”


    頭回被他罵,眉兒低下頭:“我...我問不出來!”


    受不得大丫頭的委屈樣兒,就不顧周邊眾目睽睽,商三兒伸手捏她臉:“笨丫頭,拖把椅子來,爺給你出氣!”


    城主大老爺要發脾氣,場中那兩個頓就慌了,齊張口要說話,商三兒冷眼瞟過去:“收著罷!先前不與眉兒說,眼下爺也不想聽。”


    怎問都隻答爭把木梳起怨,眉兒確實有氣,真就轉身去尋座椅。


    大城主又迎空叫:“城隍爺,煩請叫執扇來,再與我老娘說,借她請罪荊用用!”


    一腳踹老狗:“去拿棍子來!”


    旁觀中,有眼色的已搶去搬來椅子,但隻敢遞給大丫頭,由她搬到城主身後。


    商三兒翹腿坐好,一聲不吭,也不看人。


    遠近二十多人的場麵,頓就落針可聞。


    老狗快些,先背請罪荊回來,不一會執扇也到,身上全是草屑,好奇地打破寂靜:“忙著呢,尋我作甚?”


    商三兒輕哼一聲:“請你打人板子,可會?”


    執扇跳起來,忘掉外間等著他的頑童們,搓著兩手,難掩興奮:“有啥難的?就打她倆個?”


    商三兒仰起頭,提高些聲量:“這府裏的且聽好,不把眉兒當回事的,她倆算頭一回,犯在三爺手上,因是年輕女子,也不做絕,就請個童子來動手,下回遇這般嘴強的,還是叫衙兵拖去官衙過堂罷,管你是啥,打完再問!”


    終於看向場中兩女:“自家趴著!”


    鬧到這份上,才記起是被賣來的,性命都捏別人手上呢,修行無望的一二階小人仙,胡亂蹦躂個啥?


    主家還是心慈,還好隻請位童子動手,想也重不到哪去,自覺羞恥之餘,兩女也暗慶幸,乖乖趴到地上。


    但見商城主從狗背上取出根帶刺的棍子,趴地上的兩女未覺,周邊卻已響起整齊的抽氣聲。


    執扇接過去,問:“要記數兒麽?”


    商三兒答:“我老娘拿請罪荊打我,最多時隻十二下,也不叫她倆多受,也就這個數罷!”


    “好嘞!”


    擼開袖子,舉起帶刺請罪荊,執扇就給離得近的嬌臀狠狠一棍。


    商三兒娘倆成廢地仙才隻一年,執扇卻有兩百多年,看著是童子,但論力氣,反要比商家娘倆大得多。


    力氣越大,威力越足,皮外傷幾乎沒有,全是魂魄承受!


    隻吃著第一擊,就讓受刑女子撕心裂肺地慘叫出聲。


    旁邊還沒被打那個,先嚇一大跳,慘叫聲不似作假,遠近看熱鬧的,各隻難信。


    但幾棍之後,就都信了。


    在場的唯獨執扇,覺著比賭骰子還好耍,帶著無數歡喜,棍棍卯足力氣。


    十二棍打完,頭一個伴著汙穢暈死過去了,執扇又換掄第二個。


    於是,刺耳慘叫聲又起。


    都打完,請罪荊丟還給商三兒,執扇拍著掌叫:“莊家哥哥,下回還叫我!”


    道童沒被打那兩個女人傻,在人家城裏呢,當麵可不會叫入狗的傻屌、吃糠的夯貨。


    “成!耍你的去罷!”


    頑童急著向玩伴們吹噓,就興衝衝跑走。


    商三兒又坐好一會,等兩女都醒轉,淡聲道:“說罷,爺願聽了!”


    兩女打架還隻是小事,真惹他火起的,是不拿自家大丫頭當回事,亂尋由頭搪塞。


    120.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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