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門便遇上了這等怪事,李大夫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黑衣老頭就那麽坐在醫館外的街沿上,不管不顧的在宣紙上盡情的潑墨作畫,姿態神情皆屬愜意,老頭自己似乎並沒有覺得坐在大街上作畫有任何的不妥。


    於此同時,李大夫看見清晨的陽光照在老頭的身上,卻似乎照不穿那身奇怪的黑衣。


    這個憑空出現的黑衣老頭若單就從穿著打扮上來看,應該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乞丐,但是那個老頭又拿著畫筆在宣紙上作畫,雖然那手中的畫筆已經十分的破舊,但是天底下哪有乞丐靠作畫乞討的道理?這也未免太作踐此等高雅的技藝了吧!


    李大夫將身子探出了少許,他在仔細的打量著擋在醫館門口的這位不速之客。雖然他對於繪畫這門技藝隻算是了解了個大概並不十分精通,但是作為看客,畫作基本的優劣對比倒也是能夠有些許自己的分辨,且看那老頭畫的那些山那些樹,還有那些城牆房屋,線條清晰卻又渾然天成,色澤分明淡墨有序,用筆造詣以及所畫之作的意境皆為上品。


    這個黑衣老頭似乎並不像是泛泛之輩,但是……


    李大夫微微皺著眉頭,他並不想和這位奇怪的老頭產生任何的交集,哪怕他是什麽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李大夫隻是覺得這個黑衣老頭就這麽坐在醫館的門前似乎並不大好。


    李大夫伸手摸了摸自己懷裏的幾枚通寶,他在考慮是否將這些通寶施舍給那位奇怪的老頭,順道和那個怪老頭商量一下讓他挪挪位置的問題,再過一兩個時辰,這條大街上就會熱鬧起來,若是那些來往的路人看見那個老頭就這麽坐在自己醫館的門前,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不知道街坊鄰居們嘴裏又會有什麽閑言閑語傳出來了。


    李大夫心裏是這麽想著的,但是他一直沒有邁出自己的步子,他有他的擔心,所以才顯得那麽猶豫:


    若這個作畫的老頭並不是什麽乞丐,而真的是那些傳聞中性格乖張舉止怪異的世外高人,自己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然上前去施舍,招人嘲諷白眼倒不是什麽大事,若是不幸得罪了高人,那接下來難保高人不會讓自己遭遇到什麽劫難啊!


    李大夫看了看天色,在心裏估摸著時辰,急診的病人還在等待著自己,而自己卻在醫館門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個地方,是用清水好,還是用墨汁好?”李大夫忽然聽到有人低沉的問話聲,他環顧了四周,除了坐在醫館門口作畫的黑衣老頭子,自己的身邊並沒有出現第三個人,而那位坐在醫館門口作畫的黑衣老頭更是頭也不曾抬起來過。


    ……是那個老頭在說話麽?李大夫不敢確定,那句問話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並不顯得蒼老,他看了看那個黑衣老頭已經變得蒼白的鬢角,不敢上前確認那句問話是不是出自這個老頭的口中。


    但是眼下這四下無人的清晨,除了這個奇怪的黑衣老頭又還會有誰會問出與作畫有關的奇怪問題呢?


    “前輩,您……您剛剛是在和我說話麽?”李大夫訕笑著上前一步,站在黑衣老頭的身側,勉強著自己用還算恭敬的語氣向那個黑衣怪老頭問道。


    黑衣老頭並沒有搭理李大夫的問話,他依舊自顧著自己埋頭作畫,將站在一旁的李大夫完全視作為無物,這讓李大夫好是一陣尷尬。


    李大夫看到黑衣老頭的手中那杆破舊的毛筆蘸滿了漆黑的墨汁,毫尖被捋得又尖又長,這讓老頭的畫筆勾勒起線條來顯得特別有力,他似乎偏好這種入木三分的筆觸,力透宣紙背,墨跡暈染開來,將原本生硬的線條變得柔軟了許多。


    清晨的空氣中濕氣還比較重,所以使得黑衣老頭的整幅畫看上去濕漉漉的,在陽光的反射下,那些畫中之物看起來反而顯得有些不甚真實清晰了。


    “這個地方,是用清水好,還是用墨汁好?”又是和剛才同樣的一句問話,這一次李大夫聽得倒是真切,雖然黑衣老頭依舊沒有抬起頭來,但是李大夫完全可以確定,聲音就是從這個奇怪的黑衣老頭嘴裏發出的。


    李大夫小的時候就開始接觸文房四寶,但那時隻是被父親逼著練字而已,對於這繪畫的技藝他真的毫無天賦,所以也就沒有成為父親所期待的那樣成為真正的文武全才,字會寫畫能看,僅此而已了。


    李大夫的心裏其實並不厭惡這等高雅之事,但是無奈小時候頗為頑皮的自己對繪畫這等事真的是興趣索然。現在這個奇怪的黑衣老頭突然間向自己詢問用什麽作畫為好,自己應該怎麽回答才好呢?


    李大夫有些無奈的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心裏想著這怪老頭將這幅畫作畫的如此之好,必然已是精通畫技之人,這大清早的堵別人門口,難道隻是要為難自己這個粗淺的後生?!


    “這個地方,是用清水好,還是用墨汁好?”黑衣老人第三次詢問李大夫同樣的問題,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抬起頭來死死的盯著站在一旁的李大夫,老頭的雙眼裏布滿了血絲,似乎已經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黑衣老頭執著的眼神就那麽直愣愣的和李大夫尷尬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匯,李大夫有些慌張,他急忙將視線落到黑衣老頭所作的畫作之上。


    醫館外,這個時候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前輩……”過了半晌,李大夫終於無奈的向黑衣老頭拱了拱手,用討饒的語氣說道:“後生我才疏學淺,實在是看不明白前輩所作之畫裏的高深意境,更別說妄圖給前輩指點一二了,還請前輩饒了後生……”


    “這個地方,是用清水好,還是用墨汁好……”黑衣老人依舊是不依不饒的重複著同樣的問題,但是這一次他在稍作停頓後向李大夫大聲的吼道:“你隻需隨便說一個便可,什麽前輩後生的!廢話一大堆!”


    “呃……”李大夫愣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雖然他對於這種高人的怪異乖張的情緒波動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那個黑衣老頭的這番話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


    這是什麽意思?堵人家門口就為了知道一個隨隨便便的答案?!


    ……怪人!


    “那、那墨汁好了……”李大夫內心已對此人極端的厭煩,他隨口說了一個答案,他現在隻期盼黑衣老頭趕快點畫完這幅畫然後走的越遠越好。


    “墨汁麽?”黑衣老頭聽到李大夫的答案後所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低下頭去繼續作畫,嘴裏不斷的念叨著:“墨汁啊!真的是墨汁啊!嗬嗬,妙!妙!妙!是墨汁的話一切就完美了!”


    眼見著黑衣老頭那副癲狂的模樣,使得他這個人在李大夫心裏的厭惡感不禁又加深了一層,李大夫情急之下竟然將心裏話脫口而出:“你這老頭畫完了這幅鬼畫能不能稍微挪個地?哪有大清早堵別人家門口的……”


    這一次李大夫的話還沒有說完,黑衣老頭竟然已經收了花卷站起身來,笑眯眯的看著一臉詫異的李大夫。


    “你……你這是幹嘛?!”李大夫有些慌張,他將藥箱取下抱在懷裏,擋在了自己和黑衣老頭之間。


    “年輕人,這幅畫送給你,拿著!”黑衣老頭將畫卷塞進李大夫的懷裏,隨即轉身就走。


    “誒!你這……”黑衣老頭的話裏有不容人拒絕的腔調,李大夫還沒有回過神來,手裏已然拿著一副畫卷。


    李大夫急忙放下藥箱,雙手將黑衣老頭送給自己的那副畫卷攤開,陽光下,一座黑色之城展現在李大夫的眼前,李大夫粗略的將那副畫作看了一眼,隨即高聲的向黑衣老頭的背影喊道:“前輩,你這幅畫有問題啊!既然是畫城,為什麽不畫人呢?!”


    黑衣老頭頭也不回的朝著李大夫揮了揮手,高聲回應道:“蜃城何須住人啊!嗬嗬嗬嗬!”


    ……蜃城?!


    如此怪異的回答讓李大夫呆立在了原地,他忽然想起這個老頭的樣貌似乎自己從來不曾看見過,那個黑衣的老頭竟然是從城外來的陌生人!


    “前輩,怎麽稱呼您啊?!”想到這裏,看到黑衣老頭並未走遠,李大夫朝前一步,高聲追問道。


    黑衣老頭忽然停下了腳步,他並未轉身,隻是在隨後向李大夫高聲的說道:“別叫我前輩,老朽隻是一個普通的畫師而已……”


    ……畫師?!


    李大夫還想再問個清楚,一眨眼卻發現清晨的街道上恢複了往昔的模樣。


    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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