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正是夏季最炎熱的時節。在去往姚路和姚磊所在鄉村的路上,我剛換的幹淨衣裳被汗水徹底的由頭到腳浸了個透濕。


    特別是坐上那輛在通往山區唯一的破爛汽車時,那一股子悶油味和在炎熱空氣中集聚在汽車裏的各種動物散發的臭味,足足讓我在一路上都惡心犯嘔。


    姚磊他們村很偏僻,從成都出發,先轉了一趟汽車去縣城,再從他們縣城轉了趟汽車去了離他們村最近的一個小鎮。這幾趟車轉下來,時間都過了整整七個多小時。


    如我所料,一旁的徐浩開始抱怨了。這家夥被我一頓訓斥,原本就跟我在耍脾氣,這會加上坐著車如此的遭罪,更是嘰嘰喳喳的不肯停口。


    我在一旁聽的煩,隻好拿出一條耳機塞到了耳朵裏。也不知道徐浩的抱怨聲在什麽時候結束了,當去往小鎮的汽車停下來來以後,我扯開塞在耳朵裏的耳機,徐浩已經緊緊的閉著嘴巴不再說話。


    最讓我苦逼不已的事也發生在從小鎮下車以後,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眼看這天都已經快黑了,姚磊突然說:“以後的這段路已經沒車可坐了,咱們還得走四個小時的山路。”


    “你說什麽?”我和徐浩幾乎同時驚的喊了出來,姚磊衝我們憨憨的笑了笑說:“沒辦法,我那個村公路是通了,但沒汽車,要想快點回去啊,還得走山路近一些。”


    聽了姚磊這話,我忽然覺得冷汗開始冒個不停。但沒辦法啊,錢都收了,我們隻好背上背包,苦逼的跟在了姚磊的身後。我算了算時間,從離開成都開始,我們已經七八個小時沒吃東西了,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這肚子也開始不停的叫喚。


    我本來想叫他們先吃頓飯再趕路,可姚磊說,如果再吃飯的話,我們趕路就會趕的更慢,到時候回到村裏可能就要到深夜去了。無奈,我們隻好餓著肚子開始了這段驚險無比的山路之旅。


    離開了小鎮,走了一段公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最後由公路走進了一條岔道,爾後,在鋪天蓋地的荒草和樹木之間,我們踏上了一條已經被荒草掩蓋的山路。


    沒走一會,天色越來越暗。初開始,我和徐浩剛走進了棉茸茸荒草之中時,都有些興奮。可這興奮勁還沒持續半個小時,轉瞬間便被身上那被刺條割傷的傷口的疼痛感所驅散。


    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越來越暗的天色和我們那已經餓扁了的肚子,在急促的腳步聲中一次次的報警。姚磊這家夥更沒節製,行走在山路間時,他更不忘記一次次的提醒我們,這荒草中蛇蟲等物可是活躍的很,他叫我們當心點,被毒蛇咬了就麻煩了。


    我和徐浩的情況本來就很糟糕了,這家夥一點也不替我們這兩個常年呆在教室剛出社會的學生想一想。無奈,最初的興奮化為了烏有,山路裏的路程,留在我記憶中更多的,隻有恐懼。


    但事實上,雖然那段山路很讓人回味無窮,我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其中也夾雜著一絲的甘美之味。因為,我永遠也想不到,那不僅僅隻是一條小鎮離姚磊家最近的一條路。那更是一條村裏人出山的必經之路。姚磊告訴我們從他們村到小鎮,確實有條公路。但那條公路,事實上比這條山路更加的破敗。


    姚磊當時並沒有告訴我和徐浩,那天他發現自己的哥哥病越來越重的時候,他就是摸著黑從這條山路裏走出來的。他當時也沒告訴我們,他摸黑從這條山路裏麵走出來時,在半路曾下過一陣大雨,他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不知道摔倒了多少跤。


    我和徐浩當時並不知情,無緣無故的遭了這樣的罪,我們都不免心裏有些不舒服,一路上都縮在姚磊的後麵小聲的抱怨。走在前麵的姚磊時不時轉頭看了我們一眼,估計也是聽到了我和徐浩的議論聲。


    可是,一路上他都默不作聲。我和徐浩則更加的肆無忌憚,說話聲也故意放大了一點。大概意思是說,他出的價錢並不高,我們卻受了這麽多的罪。


    徐浩這家夥的嘴巴更是毒的厲害,他竟然說咱們就不該接這趟差事,說姚磊明明就是在整人。說不定啊,姚磊還是想把我和徐浩騙到荒郊野外來殺人滅口。


    我趕緊捂住徐浩的嘴,悄悄跟他說他說的話有點過了。徐浩這人壓根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因為這家夥平時就口無遮攔,有時候說說話就當是開個玩笑,說過什麽他自己也不注意。


    這一刻,我和徐浩心裏都有點抱怨的意思,他說這話啊,正好解了我心中的悶氣。所以,一時我也隻是讓徐浩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也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徐浩並沒有意識到這話的厲害性,他將我輕輕的推了推,忽然再一次有點大聲的說:“怕什麽?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可清楚。才給了一萬塊錢,讓咱們卻遭了這麽多罪,這不明擺著是在騙人嗎?”


    這話明顯是說給姚磊聽的,因為徐浩雖然假裝在我耳邊說,但這聲音在這安靜的山路上,絕對是方圓百米之內都能聽的到。


    我意識到徐浩說話有點過,於是再一次揪了揪他的肩膀,很是認真的看著他眼睛說:“耗子,說這麽多夠了,畢竟咱們是接了單的人,不要過火了。”


    徐浩聽我說的有點認真,隻好點了點頭作罷。當時,我還擔心姚磊可能會發作。這家夥在這一路上聽了我和徐浩這麽多難聽的話,照理說,隻要是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還穩的住的。


    可是,令我無比吃驚的是,姚磊這家夥真的已經超出了我認知中的正常人的範疇。當我嗬斥完徐浩之後,想走上前去給姚磊道個歉。


    誰知,我剛開口,姚磊卻對我們笑笑說:“我沒事,你們想說什麽就繼續說吧。”說完,他繼續朝前,我和徐浩留在原地,完全發了呆。


    我第一次佩服姚磊,就是因為這事。在往後更長的一段山路上,我和徐浩也都感覺到自己說的那些話有些讓我們感到羞恥,於是本來心裏還抱怨不停的我們,這一刻終於閉上了嘴巴。


    走著走著,天徹底的黑了,太陽下山月亮升起。清冷的月光灑在山坡上,四周都是銀白色的一片。但氣溫仍舊不減,被刺條割破的那些傷口,很快就被汗水刺的火辣辣的痛。


    中途的時候,我們路過了一處及其危險的懸崖地帶,後來又趟過了一條小溪流。我看了看時間,才發覺我們已經走了整整兩個小時,離天黑也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走在前麵的姚磊停了下來,他看了看有些疲憊的我們,決定讓我們現在溪流邊停頓一下。這一整晚上,姚磊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的開口說話。


    停下來之後,他也一點沒責怪之前我們說的那些話,而是給我們吹起了這條山路中發生過的事。姚磊有點沉重的說:“這山路確實難走了些,我讓你們受苦了。”


    徐浩冷哼了一聲,姚磊接著說,他沒想到我們這麽不能走路,早知道這樣,他就讓我們幹脆在鎮上過一夜了。因為,照我們這個速度走下去,估計到村裏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半夜。


    我和徐浩並沒有反駁他,可誰知,姚磊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的時候,竟然抽泣了起來。他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說,以前他也很怕走這條山路,但為了讀個書,這條山路他和他哥哥幾乎每個星期都要走兩次。


    小學的時候,他們都是在村裏讀的,一到初中就不得不來鎮上唯一的一所中學讀書。那會的日子苦,姚磊和姚路有時候必須淩晨四點鍾就起床,打著火把趕夜路。有時候,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淩晨一兩點。


    姚磊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捂住了自己的臉說:“在我還沒讀中學之前,我哥便上了中學,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當時,隻有他一個人走,他吃了很多的苦。”


    姚磊說,他們村裏的人很多都在很小的時候就輟學了。姚路,是他們村子裏麵的第一個中學生。誰也不能理解,作為這個第一要承受多少的痛苦。


    姚路上中學的時候,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帶著恐懼咬著牙踏上了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山路。他一個小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敢一個人在黑夜裏像個遊魂野鬼一樣走在這山林之中?


    姚磊說,正是因為這種苦被姚路深刻的體會到了,所以他才會下定決心讓孩子們走出大山。也因此,放棄了城裏的就業崗位,而去了他們那個村當了鄉村教師。


    我和徐浩呆呆的在一旁聽著,姚磊越說,我和他便越覺得自己的臉紅的有點厲害。我們的頭越來越低,有點無地自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姚磊接著說:“其實,我是個教師,受過高等教育,我並不相信鬼神。我找你們來,並不是讓你們去驅鬼,我知道鬼都是騙人的。”


    姚磊說,他找我們去他們村的真正原因,隻是想了卻他哥哥的最後一個願望。因為,他哥哥在還沒有徹底的倒下時,曾提到過他見到了鬼這樣的字眼。


    其實,姚磊真正擔心的是,姚路因為長期的精神壓力而導致了幻覺。他指了指我們腳下的山路說:“這條山路,我哥小時候確實走過去了,但他曾無數次告訴我,這條山路已經成為了他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姚磊說,他哥哥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作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孩,一個人走上這條山路時,心裏是多麽的害怕。在村裏人的不解和蔑視中,他咬著牙將心裏的苦都吞了下去。


    多年以後姚路才告訴姚磊,姚路在讀中學那段時間裏,很多次都因為害怕而差點死在了這條山路上。說到這,姚磊沉默了,他站了起來說:“回去之後,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哥哥世界上沒有鬼,讓他死心。放心,你們開的價,我一分也不會少你們的。我隻需要你們親自去跟我哥哥說這句話而已,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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