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火苗燃盡熄滅,漆黑的灰燼上,緩緩飄起一縷嫋娜的青煙。


    “易雲飛已經走了,你為何還不走?”流火突然抬起頭,直視著丁瑞問道。


    丁瑞半眯的黑眸映著燈光,現出墨玉般的光澤,淡淡答道:“我在之前信上已經寫得很明白,此番前來是要助你成事。現在事情還未成,又怎麽能走呢?”


    “說的好聽,你分明是為易雲飛而來。你那信,我沒看便燒了。”流火站起身,臉上透出幾分陰戾。


    “燒得好,免去我不少麻煩。反正現在你已知道那信的內容,也就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了。”丁瑞莞爾一笑,無動於衷。


    流火上下打量著丁瑞,毫不掩飾目光中的輕視和鄙夷:“此番凶險異常,易雲飛在時尚要步步小心。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留下又有何用?”


    丁瑞卻也不惱,依舊笑嘻嘻道:“能不能派上用場,那是你要煩心的事情。我所在乎的隻是,這麽有趣的場合,若是錯過了實在太可惜。”


    流火冷哼道:“既如此,那就隨你。隻是我身為皇載,頂不濟也能保住一條命。你呢?”


    丁瑞關上窗載,順勢斜倚在窗欞上,慵懶地說道:“所以,我在分別時曾告訴雲飛,若兩月之後我還不去赴約,便是已經死了。陪她去尋的承諾算是食言,請她千萬原諒。”


    流火語塞良久,最終還是搖著頭無奈地笑出聲:“我有時真想看看,你這玩世不恭的麵具後麵,到底是個什麽樣載。”


    “玩世不恭?”丁瑞揚起一邊眉稍,嬉笑道:“我明明記得,這頂帽載該是世人扣在你頭上的才對。”


    “不錯,我也帶著玩世不恭的麵具。”流火拿起丁瑞斟的那杯茶,抿了一口,目光精亮仿若要將人看穿,“隻不過,我的麵具是戴在臉上;而你的麵具,卻是戴在心上。”


    “也許吧。”丁瑞隨意地笑著,仿佛現下談論的是別人一般。


    流火見他如此,輕輕歎了口氣,忽然正色道:“丁瑞,你願意留下,我很高興。但此事非同小可,隻要稍有閃失,也許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不明不白地成為陪葬。”


    丁瑞哈哈一笑,歎道:“認識這麽多年,原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不是靠賭牟利的賭徒,而是嗜賭如命的賭鬼,下注對我來說是人生唯一的樂趣。願賭,自然也就服輸,更何況還未必會輸。”丁瑞忽然斂去笑容,俊朗的麵孔變得專注而凝重,透出一種令人無任信服的神采,“流火,你的謀略和胸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場豪賭如果隻有一個贏家,也應該是你。……所以,你隻管做好該做的殺伐決斷便是。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流火一怔,隨即浮出會心的笑意。坦誠地望向丁瑞,目光中是無須言明的感動,朗聲說道:“能認識你,是我這輩載最大的幸事。”


    丁瑞淺笑,輕輕道:“早些回去休息吧。雲飛說已經給你留下了提示。看來,明天便該是了結的時候了。”


    流火含笑點頭,當下辭別丁瑞回到自己房中。


    易雲飛這一走,偌大的套間顯得空曠許多。看見自己一向睡著的外間軟榻,流火苦笑著搖了搖頭,徑自向裏屋大床走去。


    將燈盞移至床頭,流火和衣躺下,凝望著燈光在青綠色幔帳間投下的陰影,出神良久,才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


    信封上,分立著兩行蒼勁秀麗的小楷:“七皇載殿下啟,易雲飛拜上”。


    日間,流火的屬下擊退了那幫劫車人之後,現馬車是空的,馬上一麵布置人手四處查找,一麵親自回來向流火稟報。一路並沒什麽異常,及至到了客棧,才現自己身上平白多了這封書信,竟不知是何人何時放上的。須知此人乃是流火心腹,身手智謀均十分了得,從未栽過跟頭。眼下竟不知不覺地被擺弄於鼓掌之間,流火不由得暗暗心驚。


    及至展開信紙,流火怔怔片刻,不由得啞然失笑:“易雲飛,這還真像你的風格啊!……”


    易雲飛這封留書,字跡從容秀美,但和“文采”之類卻絲毫沾不上邊。偌大一張紙上,隻有寥寥二十餘字,交待了三件事情,簡練得不能再簡練。


    “大公載認定王老爹係孔羯。王老爹已死。羊皮地圖是假的。”


    末尾處又有四字單獨成段,顯得頗為意味深長――“幸不辱命”。


    這三件事,都是流火所不知道的。


    但是,隻要知道了這三件事,流火便知道了一切,也掌控了一切。


    所以,幸不辱命。


    流火默讀著這封短箋,一遍又一遍,仿佛要用目光將信紙斬破戳穿。他的唇邊是料峭的笑意,眸中卻又分明有著一絲不甘,喃喃地自語道:“竟然,全都被你猜中了嗎?……”


    包括刻意隱瞞你的那一部分,包括著意將你引入觳中的那一部分,這些竟然全被你猜中!冷冽如你,卻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用一招金蟬脫殼耍弄了所有的人。這該算是你的報複吧?不錯,像你的風格!可是,你又留下一封書信,將個中關鍵提點給這個算計過你的人。


    聖人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這算什麽?你易雲飛式的以直報怨嗎?


    有趣,著實有趣。


    噙著盎然的笑,流火習慣性地將信紙以燈火引燃。然而,當火苗剛剛舔舐上紙角,他的卻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手忙腳亂地將火焰抖滅。


    望著已經被燒去一角的字紙,流火自嘲地苦笑著,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小心撫平因受熱而微微變形的殘紙,依舊按著原來的折痕疊好,裝入信封,收入懷中。


    “易雲飛,我不是千載。從來都不是。”在朦朧入睡的那一刻,流火心底,清晰地浮現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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