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影樓內,五人均已坐定。


    楊念如雖是眼看窗外,思緒卻一直都停在丁武最後所說那兩句言語之上。所以他問:“這隻老鳥,難道真就飛不起來了?”


    相處日久,眾人也都知他口中老鳥到底何許人也。


    “我去刺客門時,曾有人給我念了句馬傑說過的話。”放下手中茶杯,莫玄衣也走到窗邊,和楊念如看著窗外那相同的風景,繼續道,“他說,有人遙遙墜崖去,有人身傷不見影。世間俠客二三人,但知此言勿掛心。我想他言中所表,不外乎那三人而已。”


    “馬傑?”楊念如苦笑一聲,道,“若非真到了不得不出的時候,那家夥又怎會離開柏子尖?”


    “不得不出?”


    周文元明顯也聽過那個能在袖中裝下乾坤的人物。馬傑雖是名盛天下,但許他那弱到不行的存在感,使得江湖眾人都不知他到底在做些什麽欲做些什麽。和他偌大名聲相比,馬傑其人可真是低調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所以江湖眾人均是隻知其名隻識其器而未見其人。此刻他卻聲發天下,想來真是到了楊念如所言那不得不出的地步。話已及此,他們思緒自就又轉到了此話所表意思上來。


    “有人遙遙墜崖去,有人身傷不見影。這墜崖之人是誰,身傷之人又是誰?”


    周文元問,莫玄衣就立馬作答。


    “若隻身傷,淩禦風不會拋下他的大梁公子。”


    莫玄衣話落,古菁就生出不同言語。


    “你們莫不是忘了方才那人所說的話?他可是讓你們不要信什麽劍失人亡的。其實那把劍對淩禦風言,真沒你們想得那麽重要。”


    楊念如等並未搭理古菁,或許並非天下劍客都如此,但對絕大部分言,他們是不可能輕易丟下自己佩劍的,正好,淩禦風就是這絕大部分中的一個。所以他們不管古菁,徑接莫玄衣話繼續說下去。


    “按你所說,杭州四散時,陪著老鳥一塊的是蘇秀才和沈楊。老鳥既已墜了崖,那身傷不見影的,又是何人?”


    楊念如言畢,周文元就依楊念如先前和現在所言聯想到了曾發生的一些事情。方在雨中和白衣男子相對時,楊念如曾說過一場死傷一百六七十人的戰鬥。在他此前的記憶中,並沒有發生過這麽一場戰鬥,那這戰鬥定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再以此來稍加推測,便能確定此一百六七十人的死亡和淩禦風有關。再聽蘇秀才名,周文元終是抑製不住好奇道:“杭州城中,都有哪些人參與進了那一戰?”


    楊念如看他一眼,又不免歎道:“能同時瞞過整個天下,我們這真是我們能與其抗的嗎?”


    “怕了?”古菁再次適時插嘴。“我看你不僅錢財是一貧如洗,便連膽量也一樣。既是怕了,你何不回家藏在被窩裏躲躲?”


    古菁話雖刻薄,怎奈楊念如根本就不理她,繼續道:“那日杭州,對方有近兩百把劍,且每一把都能在這江湖闖下個不小的名聲。除那兩百劍外,還有仇屠古徹等能敵單敵莫玄衣沈楊等的存在。而於己方,真正戰力就隻有老鳥、沈楊、蘇秀才、顏佩韋、馬傑和他。”好似報複般,他未說古菁姓名。


    “所以你們就這樣殺了一百六七十把劍?”周文元看莫玄衣,神情和初聞此事時的楊念如一樣。


    “有人一劍斬百劍,我們又算得了什麽?”


    “一劍斬百劍?”周文元麵露微笑。“我淩兄弟,可真的是了不起啊。”一句說完,他又去看楊念如,不無遺憾道,“若你也在,江湖最負盛名的年輕高手可就齊了啊。大梁公子淩,魚腸玄衣劍;好管閑事抓狗鼠,莫問前程蘇秀才;再加能用袖來裝乾坤的馬傑和爆槍傳人顏佩韋。能將這許多人聚在身邊,我淩兄弟,真不愧是天下年輕一輩第一人啊。”


    周文元讚歎不斷時,古菁自是撇嘴不斷,哪怕她和眾人親曆那一戰。可這還不算完,周文元誇完,楊念如還煞有介事地點頭。


    “我家老鳥,一直都是豎在天下江湖人麵前的一座高山。”


    “不還是被人打得丟了劍!”這次古菁並沒有放聲大言,而隻低聲嘟囔。


    先前是楊念如將話題帶偏,一通了解結束後,他也將重新其帶轉過來。


    “如此說來,受傷不見影的,便隻能是沈楊和蘇秀才兩人中的一個人。”再度轉向楊念如。“雖識沈楊,但若說了解,楊兄自要比我了解得多。所以依楊兄看,沈楊可是那受傷不見蹤影之人?”


    “這重要嗎?”周采薇第一次開口。“淩禦風沈楊怎樣,這重要嗎?他們活著又如何,現就出現此地又如何?單憑他們其中一人或兩人,就能解此困局?與其在這浪費時間去猜那受傷墜崖之人,還不如理理這件事。你們若有那時間精力,何不給我說說這件事?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們不遠千裏從南京趕往開封,到底所為之何?又都能做些什麽?還有此事起因是什麽,對方所想要的結果及你們所想要的結果又是什麽?”


    眾皆默然,說來可能無人信,畢竟此處所站皆是些天之驕子。怎奈他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對方欲做什麽,想要結果是什麽,他們不知道;不知道對方想要結果,他們自也不清楚自己最終想要的又是什麽。


    但又一想,一路尋來,從杭州到南京,再從南京到開封,他們所相信的,也不過一個人名字而已。


    不管杭州還是南京城裏,他們想看看的都隻是那個打著淩禦風旗號四處惹事生非的家夥到底長得什麽模樣。他們是淩禦風朋友,朋友聲名或有所損時,身為朋友,他們不可能對此袖手旁觀。後來,一直想見的那個人見到了,見到之後又如何呢,還不是什麽都沒做。首發 https:// https://


    他們越來越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站在那冒牌貨身後的龐然大物相比,真有那麽一彈指的時間,他們隻覺自己什麽都不是。白衣男子並沒說錯,縱殺了他又如何,縱揭了他的身份又如何?人家根本不在乎。殺了一個,別人還能變出第二個。至於揭他身份,從對方隻對淩禦風一人而不對他們所有人這一點來看,便又可知一二。


    所以他們沉默,不管此前討論過些什麽,此刻都變混沌起來。


    這是楊念如入得江湖後第一次生出了無力之感。雙手倚在窗台上,竟覺自己此刻也變得和窗外那細細柔柔一樣了。


    天已慢慢暗下,屋中眾人卻仍各自坐著。到得最後,還是周采薇第一個開口。


    “我不知你們想要結果是什麽,但我清楚自己想要些什麽,不過和你們一起後方才變得猶豫起來。我很是好奇這場謀劃甚大的局的結果是什麽,也很樂意陪你們一起走走,但我不希望在以後的相遇中,你們還和現在一樣。”


    “現在什麽樣?”楊念如問。


    周采薇從凳上站了起來,出聲道:“不管金銀鐧楊念如還是魚腸劍莫玄衣,你們都是江湖共知大名鼎鼎的人物。可你們的大名鼎鼎,何以現在就變成了毫無威脅的模樣?他竟一點不擔心你們這群或許知曉真相的人,我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周姑娘,”周文元起身抱拳。“你覺得今日事後,海荒他們會如何選擇?”


    “海荒?”周采薇明顯愣了那麽一彈指的時間。


    “今日種種,姑娘應是看到的了。我們在海荒等人麵前說了很多話,其中就包括說這是個陰謀。姑娘覺得他們在知曉這些後,會做何選擇?”


    “這和我們正在討論之事有關係嗎?”


    “有!”周文元點頭。“他們所做選擇,或許就能回答姑娘方才的問題。”


    “他們能代表天下?”周采薇皺眉。


    “就此事言,他們就是天下之始。”


    “所以你們還要等?”


    “姑娘可是覺得我們應該去做些無用之事?”


    周采薇搖頭。“天下江湖人有多少,你們可曾算過?”


    “不曾!”周文元搖頭。“但少說也得數以十萬計。”


    “數以十萬計。那隨著淩禦風從杭州到南京再到鳳陽開封的江湖人士,又有多少?”


    “海荒曾說,慕容家出事後,由天下各處奔向鳳陽的人馬,該以萬計。”


    “那這萬數之人中,你就保證人人都和海荒一樣?”


    “不能!”周文元極老實地搖頭。


    “再有就是,數月之前,淩禦風還是那人人皆信的大梁公子。難道他的信譽在這數以十萬計的江湖中,都是這麽的不堪一擊?還是說你們現在維護的,本身就隻是一個錯誤?”


    “姑娘是想借我們的口來喚醒人們的良心?”


    “良心什麽的不敢說,但隻要有一絲,隻要有一人懷疑,便是有功。”頓頓,周采薇繼續道,“再者就是,對方目的是什麽?”


    “冒牌貨應該說得很清楚了,”忽想起自己方才時候的那種無力感,楊念如情不自禁就笑了起來,一時之間,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此時理智回歸,他便想起了很多應該想起的東西。比如白衣男子說的話。“他想還我們一片一碧如洗的天空,這應該就是他們的目的。”


    “一碧如洗的天空?”周采薇繼續開口。“什麽樣的天空才算一碧如洗?”


    “正好像池塘中隻有一種特定的魚。”


    “那怎樣才能讓池塘中僅剩一種特定的魚呢?”


    周文元想了想,道:“若不能將水抽幹,便隻能將除此而外的魚統統網住,再一同移出池塘之外。”


    “可池塘隻有一個,離開了池塘,那些魚會怎麽樣?”


    “死!”死之一字出自莫玄衣,既帶血腥味,也帶陣陣襲人的涼風。


    眾人悚然一驚後,周采薇繼續開口。


    “所以他們今天才會那麽不顧一切,對他們來說,海荒趙雍這樣的都不過些應死該死的雜魚而已。現在,你可知道主動出擊的意義所在?”周采薇看楊念如。


    “總有人會信的,對吧?”楊念如也緊盯周采薇。“哪怕他們會覺我們心懷妥測,哪怕他們會將我們貶得一文不值,但,總有人會信的,對吧。哪怕隻有一個,也是有人信的。”


    “若是不信,你又何必再管其他?”周采薇聲音漸冷。“天下江湖人都知富貴險中求,也知天作孽猶可補,自作孽不可活。盡力之後的結果,便與你們無關。當然,”話音一轉,她又轉到了淩禦風身上。“看得出來,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你們心中最放不下的還是那個名叫淩禦風的你們的朋友。uu看書 .uukshu 按莫公子以前所說,淩禦風未出杭州前,他們並不打算對付他。但在他出杭州後,對方就調集了兩百餘劍來想將他置於死地。我想,不管那個淩禦風是否掉下了懸崖,或者說,不管他死沒死,你們暫時都不可能再見到他。”


    “為什麽?”


    楊念如問出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周采薇卻仍負責任地回答。


    “他若是個死人,你肯定見不著他。他若是個活人,想來也不會那麽傻。我們能想到的東西,他應大多都能想到。你們合力解決不了的問題,他應也不能光憑一己之力來解決。他雖武藝不錯,應也不是那種空有一身餘勇的人。所以在毫無把握和方向之前,他要做的不是怎樣去阻止這麽一件事的發生,而是靜看它如何發生,並以此來推斷它的最終結果。隻有這樣,才能在最終結果發生前阻止這一切。”


    “所以我們也和他一樣?”


    周采薇搖頭。“我們不可能和他一樣。”


    “這又是為的什麽?”


    周采薇未言,周文元就搶先答道:“丁武說過,有人會找些事來給我們做做。”


    周采薇點頭。


    “我們既已無法離開這條船,便該死磕這條船,用我們已知所有的方式。”


    目視窗外,周采薇那對水光盈盈的眸子裏,也泛出了陣陣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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