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7年7月2日,中國新大陸,紐約


    "歡迎到中國新大陸!"海關小姐對我們甜密地一笑,我感到了一種回家的


    溫暖,但兒子對回國似乎並沒什麽感覺。


    "明朝船隊首航美洲已有五百多年了,他們還把這兒叫新大陸。"他說。


    "一種習慣,就象歐洲人仍把中國人叫洋人一樣。"


    "我們早就該再有一個真正的新大陸了!"


    "哪兒?南極洲嗎?"


    "為什麽不行?"


    我暗自搖搖頭。對兒子性格中這咄咄逼人的進攻性,我已經習慣了,但又


    時時對此到感到一種壓力。似乎他媽媽的性格越過大洋通過兒子作用於我,想


    到這兒,我心中一陣酸楚。


    我們驅車趕往聯合國總部,很快沿著高速公路一頭紮進了紐約的高樓森林。


    同來自歐洲的每一個人一樣,我覺得來到了巨人國,一切都那麽大。半小時後


    我們的車停在了聯合國大廈前。


    "這就是我下半生工作的地方了。"我指著大廈對兒子說。


    "但願已經十分臃腫的聯合國機構不是又增加了一個多餘的人,爸爸。"


    "哈,我該怎樣幹和幹什麽才能不多餘呢?"


    "至少,由於多了您一個中國人,中國在聯合國相應地多一份權威。"


    "那又該怎麽幹呢?"我心不在焉地問,想著是先進去報到呢,還是先去公寓


    看看新房子。


    兒子象往常一樣,又向我提了一個隻適合於向****提的建議:"聯合國離


    開我們每年一百個億的會費就運行不下去,想到這點,增加權威就很容易了。"


    "住嘴!我警告你,以後我們生活在聯合國的環境裏,你這種話是很讓人討厭的!"


    在聯合國大廈前的廣場上,有幾個人在做政治演講,他們都穿著分離主義者的藍色襯衫。每個演講者前麵都有一堆各種膚色的人在聽,一個離我們較近的


    演講者的話音傳到我們耳中。


    "......自五百前年明朝覆滅後,新大陸就開始了新文化運動,這以後的幾


    個世紀,我們一直領導著中華文化的走向,而舊大陸隻是戰戰兢兢地跟在我們


    後麵,現在幾乎被我們甩開了,他們的悟性比我們要慢半個世紀!而直到現在,


    他們還以文化宗主自居。事實上,新大陸到文化現已發展成為一種全新的文化,


    它的淵源在舊大陸,但它是一種全新文化!第三點,在經濟上,新大陸和舊大陸......"


    演講者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瘦弱年輕人。兒子衝上前去,把他從高台上一把


    揪了下來,"閉起你的狗嘴,你個臭分離分子!"他在兒子的手中掙紮著,眼鏡


    掉到地上摔碎了,"看到北愛的事,你們這些雜種又狂起來了是不是?!記住,北愛是租借地,但新大陸卻是我們的國土!"


    "新大陸是印地安人的國土,舊大陸先生。"那個年輕人掙脫了兒子的手,冷


    笑地說。


    "你是不是中國人?!"兒子怒視著他說。


    "這得由全民公決來決定。"演講者整整領帶,仍不動聲色。


    "呸!做夢去吧!你們幾個兄弟公決不認爹娘,行嗎!?"兒子揮著拳頭說,


    我趕緊衝進圍觀者中把他拉出來。


    "爸爸,他們在這兒這麽猖狂,你不管嗎?!"兒子甩開我的手說。


    "我隻是個普通外交官,你看看吧,我們管得了嗎?"我指指四周那些穿藍襯


    衫的人,在這兒他們算文雅,在費城和華盛頓,這些家夥剃了光頭,胳膊上裹


    著帶鋼剌的護腕,兒子要是在那裏這樣子可真要遭秧了。


    "先生,給您畫張像好嗎?"一個輕柔的、怯生生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這是


    一個白人姑娘,象所有歐洲移民一樣,她穿著很樸素,手裏拿著畫板和畫筆。


    第一眼看到這姑娘瘦弱的身材,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幅歐洲古典油畫,畫麵


    是一個癱瘓的姑娘在草地上的背影,她渴望地看著遠處的一所小房子,那房子


    對於她是那麽遙遠,那麽可望而不可及。更奇怪的,我還想起了前妻,不是由


    於她們的相象,而是由於她們的差異。這個姑娘在生活中所渴望得到的一切,


    就象油畫中的那所小房子一樣,遙遠而可望不可及,但象畫中的姑娘一樣,她


    仍膽怯地,同時頑強地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一點點挪動著自己......那畫上的姑娘背對著觀眾,但你能感覺到她渴望而動人的目光,那就是現在這位移民姑娘看著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出現一種多年沒出現過的異樣的感覺。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情。"我說。


    "很快的先生,真的很快。"姑娘說。


    "我們真的要走了,很對不起小姐。"


    姑娘還想說什麽,兒子把幾張鈔票朝她扔過去,"你不就是要錢嗎?別煩我


    們,走開!"


    姑娘蹲下來,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錢拾起來,然後站起來慢慢走到兒子


    身邊,把錢遞還到他麵前。


    "如果打擾了你們,真對不起。但我想問問年輕的先生,如果......"她停


    了好一會兒,很艱難地把話說下去,"如果我的皮膚是黃色的,您還會這樣對待


    我嗎?"


    "你是說我搞種族歧視?"兒子挑釁地看著她。


    "向小姐道謙!"我厲聲說。


    "憑什麽?這些年他們象蝗蟲一樣湧進來,搶走我們的工作,"


    "可是,先生,歐洲移民在新大陸隻幹你們最不願幹的工作,拿最低的工


    資。"


    "但象你這樣的,還在紅燈區敗壞我們的社會風氣!"


    姑娘吃驚在盯著兒子,羞辱和憤怒使她說不出話來,手裏的畫具和錢都掉


    到地上。我打了兒子一巴掌,這是我第一次打他。


    兒子隻愣了一秒鍾,突然興奮地抱住我,"哈哈!爸爸,你早就該有這種氣


    魄!這才是你在聯合國應該顯示的氣魄!這是你的一個好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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