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迭起,煙嵐雲岫。


    茂密的叢林攀著山路而上,如同刀削一般的峭壁深不見底,幾隻仙禽在雲霧間盤旋,遲遲不肯降落半分。


    深幽的洞穴之中,塌陷的碎石縫隙流淌著濃如墨絲的水流。


    巨大的神龍雕塑盤旋在洞窟頂峰的石柱上,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它微微張開的龍嘴中,似乎被人為挖了一個缺口。


    滴答——


    晶瑩的水珠自龍首雕塑的胡須上滴落,在空中畫出一道筆直的水線,砸在石板地麵上,四濺而開。


    轟隆隆——


    整條山脈突然開始了不規律地顫動,樹木倒塌,江河倒流,飛禽建在峭壁上的鳥巢摔落,把覓食歸來的雌鳥驚得展翅下墜,想要追上那幾枚散落的卵。


    不遠處的紫陌城之中,路上的行人也被這宛如地龍翻滾的震動晃得站立不穩,連忙抓住旁邊距離自己最近的東西,想要借此穩住身形,但還是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魷魚攤主死死地扶著推車,可沒過幾刻,身體卻隨同推車一起朝旁邊斜去,眼看就要被壓在地上——


    嘭——


    “你沒事吧?”


    魷魚攤主護住頭部的雙手緩緩放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穿紫裙猶豫仙女一般的女子。


    紫裙女子單手扶著推車,就好像沒有任何重量,輕而易舉的扶回了原位。


    與此同時,原本顫動不止的大地也漸漸停了下來。


    魷魚攤主有些發愣,總覺得這副場景好像在哪兒見過……


    哦,是妖化人攻打北門的時候,那個桃花緣不錯的黑袍公子,也這麽救過自己。


    “啊……多謝這位仙子。”魷魚攤主連忙起身道謝。


    薑容月溫婉地笑了笑,示意他不用在意,同時伸手遞過去了碎銀:


    “麻煩烤五十串烤魷魚。”


    “……”魷魚攤主。


    你跟那個黑袍公子難不成是姐弟?


    我這小爐子何德何能,一口氣五十串……


    魷魚攤主歎了口氣,咬著牙關開始了烹飪。


    薑容月沒有在意魷魚攤主生無可戀的神情,而是自顧自的陷入了沉思。


    剛剛的那股震動很不尋常,不像是單純的地龍翻滾。


    紫陌城這個地段,都多久沒有地龍翻身了?


    難不成……跟小靖昨天突然跑掉有關?


    思索間,薑容月眼前的場景忽然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嗯?”


    薑容月蛾眉一挑,有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陰天了?


    “啊啊……!啊啊——!”


    街邊的行人忽然對著天空一陣驚恐喊叫,扛著草靶子的糖葫蘆小販,更是把手裏的草靶子隨手扔給了旁邊的布商,連滾帶爬的朝一旁的巷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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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嚎——!”


    震耳欲聾的龍吟響徹了整個紫陌,薑容月心中一凜,連忙抬頭看去。


    一條半露身子的九天神龍在雲海繚繞之間翻騰,陰影籠罩了整個天空。


    即便沒辦法看到神龍的全身,僅僅是一隻龍爪,半條龍尾,亦或者驚鴻一瞥的巨大金瞳,無一不在向人族炫耀著它巨大的身軀。


    薑容月都看懵了,龍族不是在幾千年前就滅絕了嗎?這條龍是從哪兒來的?


    轟隆——


    霹靂——


    紫色的電閃纏繞著神龍的軀體,在雲端上方穿梭,似乎隨時都能夠劈下來,對渺小的人族造成滅頂之災。


    薑容月輕咬了下唇,目光警惕地看著那條神龍,輕撫手鐲上的瓊玉,靈光粒子凝聚為了一把長劍。


    轟——


    天穹之頂再次響起一道驚雷,薑容月揮劍欲擋,下一刻——


    那條神龍掃蕩著尾巴,眨眼間消失在了天邊。


    “……?”薑容月。


    燦烈的金光剝開了層層烏雲,朝著惶恐不安的紫陌灑下了一絲溫暖。


    薑容月保持著舉劍的姿勢,懵了好半晌,鼻尖忽然嗅到了一絲焦味,她恍然回神,連忙轉身提醒:


    “烤焦了!”


    魷魚攤主望著天際愣愣地出神,被薑容月一句喚醒,連忙開始翻動手裏發黑的魷魚串,苦著臉道:


    “啊……哦,不好意思啊仙子,我這就給你重烤……”


    薑容月沒有回話,盯著天邊神龍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


    ……


    西召位於大璃版圖的西側……這不是廢話嗎。


    ‘召’有著‘召水’之意,一年四季多雨,趕路多用漁船而非步行馬車,其中最大的‘雨順鎮’更是有著水鄉之稱。


    刺啦——


    鮮紅的血珠濺到潺潺小河之中,宛如清水染墨,慢慢暈開。


    站在拱橋之上的紅眼怪物慘叫了一聲,利爪捂著胸口,指縫間卻源源不斷的冒出血水。


    手持繡春刀的鎮妖司侍衛,一刀結果了妖化人的生命,靈氣四散的同時,一腳把即將倒下的妖化人從橋上踢了下去。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還沒等鎮妖司侍衛喘口氣,拱橋的另一側再次傳來了野獸嘶吼的叫喊。


    他轉頭一看,隻見眼睛發著紅光的妖化人,再一次集結完成,為首的一隻前腳甚至已經踏上了拱腳的石階。


    鎮妖司侍衛眼神疲憊,體內的靈氣所剩無幾,繼續跟這群妖化人耗下去,遲早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


    “啊!”


    橋下的街巷中傳出了一聲慘叫,略微頓了幾下,幾隻渴飲鮮血的妖化人衝了出來。


    又有人死了……


    鎮妖司侍衛提刀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終於忍不住跪倒在地,絕望地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鎮妖司在進城之時,原本還聚在一起,打算輪換交替去鎮壓妖化人。


    卻不曾想,半妖忽然襲擊了鎮妖司的陣營,害得他們隻能臨時分散,在這種地域狹窄的地方各自為戰,後果可想而知。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同行存活,或許他們還隱藏在鎮子的某個角落,或許隻剩他一個人了也說不定。


    當初大家說好了一起同生共死,如果真的隻剩他自己了……


    “嗷嗚!”


    “嚎——!”


    衣衫襤褸的紅眼妖化人成群結隊的衝上了拱橋,見到左右沒有退路,鎮妖司侍衛眼神空洞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間,周圍的空氣灼熱了起來,四周的場景蒸騰朦朧,好似沙漠上空的海市蜃樓。


    幾隻吃人較多的妖化人停下了腳步,它們稍微打開了一些靈識,比起普通的妖化人,能夠更快的感受到危險。


    “哦哦哦——!”


    一隻猴子妖化人看其餘前輩沒有動作,目露凶光,一口氣超過了所有妖,兩腿彎曲,高高地躍起,就要觸及鎮妖司侍衛的脖頸——


    轟——


    一道豔紅的火焰四線劃過,猴子妖化人眨眼間化為了灰燼,隨風散去。


    停住腳步的妖化人頓時躁動了起來,似乎在為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感到震驚。


    癱跪在拱橋中心的侍衛,一時間紅了眼眶,他抬頭一看,果然看到了臨空而立的紅色身影。


    是聖上!


    聖上來了!


    ……可聖上不是說要三天才能趕過來嗎?怎麽這才一天就趕過來了?


    冷風簌簌,半空中,仇璿璣身著一襲妃紅長裙,貌似天仙的容顏的帶著幾分冷漠,身邊盤旋著一朵巴掌大的紅蓮。


    仇璿璣掃了一眼下方還在竄動的黑色影子,心中有些意外。


    居然基本還都活著,她還以為趕到的時候鎮妖司最多剩幾個人了呢。


    事實上,她對楚淑菀說‘三天以內’……是保守估計。


    也就是說,其實如果按她最快的速度,飛到東方把妖化人燒沒,再飛到西召救下硬抗妖化大軍的鎮妖司……最多就一天。


    仇璿璣當時也不知道楚淑菀問這個幹嘛,以為她有什麽計劃,也就按照最保守的估計了一下時間,誰能想到她這個師妹居然是想要來個競速。


    那沒辦法了,楚淑菀都已經說“好,那就三天”了,仇璿璣也沒好意思再告訴她其實一天就夠,隻能默默回答了一句:“好。”


    所以說,這場較量……其實一開始仇璿璣就贏了,雖然贏得不明不白的。


    拋開那些繁瑣的思緒,仇璿璣歎了口氣,手中的紅蓮旋轉不定,在她的手臂上化為了妃紅的紋身。


    啪——


    一聲清脆的響指傳蕩,微小如火星的火苗朝著地麵墜落而去,猶如被風浪激蕩的鵝毛。


    但很快,那一粒微小的火星漸漸變得像是墜落人間的天外隕石,在大地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凹槽。


    轟——


    高達十幾仗的火牆將拱橋上的鎮妖司侍衛圈了起來,熾熱的火浪嚇得他人都懵了一下,身體卻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倒是那些噴湧而出的妖化人徹底沐浴在了火海之中,猶如之前的猴妖一樣化為了灰燼。


    這樣的場景,在雨順鎮各個地方發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牆漸漸散去。


    燒焦屍體的臭味兒彌漫了整個雨順鎮,作為水鄉引以為傲的河流幹枯的像是經曆了十年大旱一般蒼涼。


    癱坐在拱橋上的鎮妖司侍衛還沒有回神,四麵八方傳來了同行熟悉的聲音:


    “多謝聖上救命之恩!”


    “多謝聖上!”


    “聖上之恩!沒齒難忘!”


    此起彼伏,猶如梵音環繞。


    拱橋上的侍衛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久久無言。


    合著你們都沒死啊?


    那我剛才惆悵了個寂寞?


    ——


    仇璿璣用帶著靈力的威嚴嗓音,吩咐鎮妖司去把剩下的半妖捉拿,便轉身打算飛向玉南關,畢竟那裏的南楚大軍,比妖化人要難對付多了。


    半妖隻是借了妖化人的勢,解決了妖化人,剩下的就是一群空有膽量的土雞瓦狗,不足為懼。


    但南楚大軍可是實打實訓練有素的修士軍隊,難對付的程度遠超這些半路出家的半妖。


    仇璿璣有些擔心自己那個莽撞的師妹,無論怎麽說,她現在也算是自己半個婆婆,讓婆婆代替兒媳上戰場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嚎——!”


    就在仇璿璣轉過身的瞬間,背後響起了一道龍吟,緊接著是宛如刀刃劃破的破空聲炸響。


    仇璿璣鳳眸一凜,保存著紅蓮紋身的玉臂纏繞上了一圈圈火紅絲線,朝著聲音來源輕輕一甩,那些火紅絲線凝聚為了一丈寬的靈力護罩。


    哢嚓——


    青綠色的神龍鱗片在靈力護罩上劃過,護罩應聲破碎。


    仇璿璣悶哼了一聲,整個人朝著後方倒飛了出去,連著轉了好幾圈才穩下身形。


    她輕撫被大團子撐滿的衣襟,伴隨著手掌起伏喘息著,驚鴻一瞥間,看到了一條可蓋九天的神龍疾馳而去,而那個方向無疑正是玉南關。


    雲端之間,仇璿璣蹙起了柳眉。


    這是……怎麽回事?


    ……


    ……


    黃沙漫天飛舞,視線一片茫然。


    遠襄城的城樓隔間中,昨日與楚淑菀剛剛會合的許守靖,正在給虛弱的趙扶搖喂藥。


    “來,張嘴。”


    趙扶搖躺在鋪著錦被的藤椅上,臉色蒼白如紙,定定地看著許守靖溫柔的神情,猶豫了下,還是慢慢分開了檀口。


    站在門口的楚淑菀見狀,冷哼了一聲,抱著手臂走了出去。


    許守靖聽到了動靜,隻得苦笑了一聲,心中盤算著一會要兒怎麽哄。


    等到一碗齧檗吞針的苦口之藥見底,許守靖把瓷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從懷裏掏出一張錦帕,仔仔細細的幫趙扶搖擦幹淨嘴角。


    趙扶搖默默看著許守靖幫自己做這些事情,沒有出聲打擾。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許守靖注意到了搖搖的視線,淡笑了一聲。


    趙扶搖搖了搖頭,鳳眸波瀾漣漪,語氣卻十分平靜:


    “這些藥對我沒用。”


    許守靖內心一沉,沉默了好半晌,才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滿臉堆笑地道:


    “我知道了,你是嫌棄藥苦對吧?不行,再苦你也得喝,不喝身體怎麽好起來?”


    話到此處,許守靖收攬起了笑容,輕柔地撫上趙扶搖的臉頰,神色認真地道:


    “你要實在不想喝也可以,除非你告訴我,有什麽藥既不苦,也能治好你。”


    趙扶搖鳳眸微怔,像是為了逃避許守靖的炙熱的眼神,她移開了視線,偏著頭說道:


    “現在還不行。”


    許守靖就是就知道會這樣,也沒有強求。他歎了口氣,擺出了一副無賴的樣子,聳了聳肩道:


    “反正在你告訴我之前,我不會再跟你雙修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修煉大成,你人卻沒了。最多……我再去找找有沒有其他的修煉方法。”


    趙扶搖沉默不語,潔白的脖頸卻微微有些發紅。


    “好,我告訴你。”


    過了片刻,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伸手摟住了許守靖的脖子,螓首微微揚起,在印上了他的唇。


    兩唇相交,溫潤濕熱的觸感擴散在唇角。


    許守靖有些發懵,下意識回應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許守靖伸手按在趙扶搖身上把她推開,沒好氣地道:


    “你親我也沒用,說了不跟你雙修就是不跟你雙修。”


    “……”


    趙扶搖寡淡的鳳眸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她往後躺在了藤椅上,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許守靖見到搖搖這幅反應,微是一愣,有些摸不到頭腦。


    這是……生氣了?


    為什麽?我也沒說什麽啊……


    許守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得以試探的口吻小聲道:


    “搖搖?”


    趙扶搖不理他,沉默著翻了個身。


    “?”


    許守靖更疑惑了,用手指點了點趙扶搖露在錦被外麵的雪白手臂。


    嗯……真軟。


    啪——


    趙扶搖看都沒看一眼,背著身子,隨手把那隻有點想要得寸進尺的手掌給打了下去。


    “嘶——”


    許守靖倒抽了一口涼氣,揉了揉發紅的手背。


    她這是真打呀……


    許守靖盯著趙扶搖的眼神越發不解了,好端端的怎麽就生氣了呢?


    他有些不甘心,想要‘霸王硬上弓’。


    這回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為什麽雙修之後身子越發虛弱,到底是不是有暗疾,不問徹底問清楚,他心裏一直這樣懸著很不安。


    踏踏踏——


    就在許守靖伸著手就要探過去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有些匆急的腳步聲。


    身著青裙的染曦款款走了進來,嬌豔的臉蛋兒上帶著幾分焦急:


    “公子!夫人讓你過去,南楚大軍快到了!”


    許守靖神色一凜,連忙翻身站了起來。


    短短一天時間,南楚大軍就已經從玉南關趕到遠襄城了嗎?


    二十萬……浮舟可裝不下,難不成還能人人禦劍?


    許守靖砸了下嘴,此刻也顧不上其他,對染曦吩咐了句“照顧好搖搖”,抬步走了出去。


    染曦目送著許守靖離開,在對抗南楚方麵,她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能做一些後勤保障。


    窸窸窣窣——


    耳邊傳來了翻身的動靜,染曦愣了下,一扭頭,就看到趙扶搖麵無表情的坐起了上半身。


    厚厚的錦被從趙扶搖的肩頭滑落,與雪白肌膚嚴絲合縫的修身裙子朦朦朧朧,隱約間還能看到完美無瑕的腰身。


    “夫人,你怎麽起來了!”染曦慌忙小跑了過去,捏著錦被給趙扶搖蓋上,生怕她著涼了似的。


    畢竟今早許守靖跟楚淑菀會和的時候,染曦可是見到了。


    趙扶搖不僅僅是臉色蒼白如紙,甚至連走一步都做不到,隻能依靠許守靖在一旁扶著,才勉強走下了浮舟。


    一個大活人,表現出來的姿態卻跟快要油枯燈盡了一樣,怎麽能不讓人擔心?


    趙扶搖瞥了眼滿臉慌張的染曦,輕輕搖了搖頭:


    “我並非受了風寒。”


    染曦微是一愣,蹙眉道:“既然不是風寒,那要趕緊對症抓藥啊!我現在就回浮舟的藥房上找找……”


    說著,提著裙子就要退下。


    趙扶搖抬手拉住了染曦,還是搖頭:


    “沒用的。”


    “沒用?”染曦臉蛋兒上的焦急不改,她抿了抿唇,以試探的語氣問道:“夫人該不會患上了無藥可救之症吧?”


    “……”


    趙扶搖被染曦的話噎得不輕,輕歎道:“有藥可治。”


    “在哪兒?”染曦連忙問道。


    “跑了。”


    趙扶搖麵無表情地說著,重新躺在了藤椅上,拉著錦被給自己裹上。


    明明一舉一動都十分平淡自然,但卻莫名有點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卻被拒絕’的小姑娘一樣。


    染曦歪了歪腦袋,腦袋上冒出了一排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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