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河上的流花橋,今天看來,似乎多了些什麽啊!


    趙桓拉住韁繩,大隊人馬停住,前隊的王德催馬過來,問道:“臣王德請陛下禦令!”


    後麵的太子、宰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趕上前來。


    十八年前,流花橋一聲巨響,掀開了一宗謀逆大案。鄆王趙楷自盡,和王趙栻賜死,而今三弟、十七弟在那個世界還好嗎?


    趙桓心中一動,思忖良久,道:“宰執率領相關人等先行回城,太子諸王陪朕在城外走走。”


    “是!”李綱等人回去了,趙桓道:“去看看三弟、十七弟。”


    荒山野嶺中,矗立著兩座孤零零的墳頭,趙桓步履沉重,緩緩上前,焚紙燃香,敬上幾杯酒,席地而坐。


    墳墓修整得還齊整,顯見是經常有人來拜祭的。兩人的後人早就赦了回來,長子也分別繼承了鄆王、和王的爵位,也許是經曆了一番巨大的變故,孩子都很爭氣,辦差也盡心,趙桓看在眼裏,非常欣慰。


    “鄆刺王趙楷之墓”、“和隱王趙栻之墓”,他們的諡號很刺眼,趙桓心裏苦澀,卻也無可奈何。祖宗立下的規矩,他們確實做了錯事,再也不能洗刷身上的汙點了。


    “三弟,十七弟,大哥來看看你們。你們過得還好嗎?孩子們早就回來了,他們肯定來拜過你們,他們都好,有大哥照拂著,你們盡管放心。父皇賓天,他是聽到燕京大捷的消息之後,含笑走的,沒什麽痛苦,很安詳。早上去盤龍山軍器署實驗場,回來的路上就想過來瞧瞧你們。三弟說:來世,不願生在帝王家。我老了,孩子們都大了,想未來的事情少,想過去的事情多,想你們啊!”


    孩子越多,歲數越大,操心的事情就多,趙桓的精力一半以上消耗在他們身上,不養兒不知父母恩,趙桓有了深刻的體會;他寵愛八子趙詡,一如父皇當年寵愛三弟,隻是不知趙諶現在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難道就像自己當年——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皇後若是活著,他就不會立太子,立了太子也沒有挽回雲蘿的生命,她還是走了。


    他老了,不得不為身後事考慮:趙諶沒什麽不好,卻也看不出明顯的優點,趙詡很像自己,趙桓打心眼裏喜歡。十根手指頭還不一樣長,想一碗水端平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和香、靈兒都在盯著皇後的位子,朝中臣子也有揣摩上意,請立皇後的意向,他一直壓著。他很為難,隻能拖,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解決。


    長歎一聲,原地轉過身來,將八位封王開府的皇子喚到身前:“你們都坐下!”


    嗬嗬,其他人還好,愛幹淨的趙詡遲疑了一下,十分不情願呢!


    “你們可能都知道靖康五年發生的事情,他們確實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不過,朕一想到這件事情就會揪然不樂。生在帝王之家,難道就要為了權利,為了皇帝的位子,爭得你死我活?難道就要向自己的親兄弟動手?你們都大了,未必就沒有人盼著你們的大哥出錯,未必就沒有人希望自己坐上太子的位子。都是朕的兒子,從你們的角度來說,有這樣的想法似乎也可以理解。但是,朕要說的是,如果有人膽敢為了爭奪權利,手足相殘,朕就把他扔到唐州去,遇赦不赦,永遠不許回東京。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是!兒臣遵旨!”答應得很痛快,心中想得到底是什麽就不好說了。


    趙桓緩一口氣道:“諶兒,還記得當年朕命你背誦的《南瓜台辭》嗎?”


    “回父皇的話,記得!”趙諶一下子又想到了那個漆黑的夜晚。


    “背給他們聽聽!”


    “是!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趙桓沉聲道:“回去之後,你們就以《南瓜台辭》寫一篇策論, 呈上來朕要仔細看。沒事的時候,不妨多到這裏來看一看,不妨多想一想:要讓後人怎麽看你們,要在曆史上留下什麽名聲。諶兒,你能發誓不傷害你的兄弟嗎?”


    趙諶跪倒在地,淚流滿麵道:“父皇,兒臣對天發誓,弟弟們即便有錯,盡力保全,決不刑傷。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想必趙諶還是做得到的,趙桓又問七位皇子:“你們能發誓不傷害手足兄弟嗎?”


    七人指天發誓,誓言鑿鑿,趙桓心中敞亮多了。


    尚書左丞秦檜一整天少言寡語,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兒子秦熺親自過來伺候父親大人梳洗,父子二人一起吃飯。相府規矩——食不語,吃飯就是吃飯,有什麽事情吃完再說。


    在書房坐定,秦檜四平八穩地說:“吾兒還需錘煉啊!要寵辱不驚,要泰山崩我自巋然不動,這才行啊!”


    二十九歲的秦熺笑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兒子知道了。不過,今天確實是有幾件有趣的事情要向父親大人匯報,所以有些忍不住了呢!”


    “哦?”秦檜示意兒子可以說了。


    “第一件,父親大人一定已經知道了,張相公的大衙內張國荃昨晚被人在外宅殺害,一門十八口全部被燒成了焦炭。”秦熺道,“另外一件,有人到開封府擊鼓鳴冤,狀告張國荃糟蹋民婦,女子不堪受辱,懸梁自盡。父親大人或許想不到,死去的女人姓文,名字叫靈惜。”


    “文靈惜?”秦檜反複念叨著這個有點記憶的名字,忽然用手掌輕輕叩打著腦門,“竟是太子喜歡的那個寡婦文靈惜?”


    “正是!”秦熺觀察著父親的反應,居然看不出什麽,暗自讚歎:父親幾十年曆練,宰相氣度非凡,自己真是遠遠不及啊!


    “兒子無意中打聽到,昨天下午,太子設宴款待嶽雲,作陪的人除了兩位殿下,還有魏楚蘭、海起雲。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秦檜吃驚地看著兒子,道:“你是說,張國荃的遇害與魏海二人脫不了幹係?”


    “張國荃的姑姑寵冠後宮,祖父為宰相二十年,張家勢力雄厚,平常毛賊哪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他起衝突,更不用說拔刀相向了。一定是有深仇大恨,而且凶手背景肯定不簡單。聯係到文氏與太子殿下的特殊關係,太子殿下脫不了嫌疑。再者說,我們也不一定需要真憑實據,扳倒太子我們的力量稍嫌薄弱,如果加上張相公那就大不相同了。兩位娘子在內策應,兩位相公在外動作,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在扳倒趙諶的問題上,他們與張邦昌倒是有合作的可能。將來的太子是懿王趙詡還是岐國公趙諾,到時候大家再拚過也是不遲,總是需要先讓趙諶將太子的位子讓出來才行。


    “還有一件怪事,張春風今天見到兒子,特別誇獎了棟兒幾句,還開玩笑想將女兒許配給棟兒為妻。兒子不知道父親的意思,說需要回來與族姬商量,暫時推掉了。”


    秦熺娶了燕王趙俁的孫女為妻,也算是一個郡馬公了。


    秦檜的臉上又浮現出標誌性的笑容:“看來,英雄所見略同,他們也有相同的意思呀!在張國荃的事情上,我們不妨將局勢攪渾,你明天將文靈惜與太子的關係透漏出去,不用我們說什麽,恐怕許多人會產生有趣的聯想。太子偏偏不能出來解釋,就像立皇後一事,別人或許還行,隻有太子不能出麵反對,這就是我們的優勢。”


    “父親大人算無遺策,兒子明天立即去辦!”


    秦檜又道:“嘉王殿下的母親德妃娘子也不是一個安分的女人,與貴妃、宸妃一直明爭暗鬥,陛下非常頭痛。嘉王能打仗,一直沒有機會施展,非常可惜。你不妨找一個機會向他透漏一點我們可以幫忙的意思,隻要他不出麵攪局,給他安排一個差事還是做得到的。同時告訴我們的人,盯緊太子和他身邊的人,隻要稍有異動,立即稟報。太子羽翼豐滿,動起來也不容易,去掉幾個礙眼的人就好辦得多了。”


    秦熺皺眉問道:“是,兒子知道了。是否需要請東方家的人進宮,向宸妃娘子稟明一切?”


    “當然。你與張春風再接觸一下,就把婚事定下來吧!張家的女子配的上家棟,有了這一層關係,將來大家都有餘地。”


    秦熺退了出去,秦檜閉目想著心事。他竟然在尚書左丞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二十年,距離宰相不過一步之遙,就是上不去,他實在是不甘心啊!他慢慢地也有些明白了官家的用人之道:李綱是辦事的,張邦昌是用來製衡李綱的另外一股勢力,看起來他們政見不同,有些誓不兩立的味道,其實,隻要一方出了問題,另外一方馬上就要跟著倒黴,說出來沒人相信,秦檜卻絕對相信自己的判斷。他一個,致仕的聶山一個,他們兩人都是為官家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官家對他們很信用,即使物議鼎沸,官家也從來沒有動搖過。辛苦了二十年,真正要為自己做一件事情,官家會怎樣想呢?做臣子的身不由己,皇帝也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隻要措施得當,成功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如果將來岐國公做了太子,甚至繼承皇位,他的宰相位子是穩穩的,兒子的前途也就有了保證。


    等待了二十年,終於等到了機會,就放開手腳幹一場吧!(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靖康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逍遙五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逍遙五樓並收藏靖康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