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林深施一禮,道:“一定是搞錯了,在下從來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還請官人明察!”


    “少廢話,這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是乖乖地跟我們走還是給你掛上鎖頭牽著走啊?”


    應天林吩咐小廝回去報信,跟著三位官差,向開封府方向行來。小廝沒走多遠就被事先布置好的虎賁拿下,押往別處。應天林開始很平靜,覺得自己是清白的,清者自清,一定是他們抓錯人了,到官衙解釋一下也就回來了。但是,他們並沒有到開封府而是來到了一個很普通的院子,進了一個黑洞洞的屋子:窗戶都被封死,屋子裏氣溫比較高,由於空氣流通不暢,幾種怪味混合在一起,特別刺鼻:應該有身上的汗味,臭腳丫子味,香灰味,還有炙雞的味道。應天林從小就對氣味敏感,聞到了這些味道,身子立即不舒服了。


    應天林一邊捂著鼻子一邊高聲叫著:“這是什麽地方?快把我放了,你們敢私設公堂,還有沒有王法?”


    黑臉大漢,也就是虎賁軍團都頭、帶禦器械夷臘葛鬆開領口,喝一口水,說道:“不要跟我說什麽王法,這個我比你在行。帶你來這裏,是因為你不是一般的犯人;沒動刑之前,什麽都好說;一旦動了刑,就由不得你不說。怎麽樣,少東家,好好想想你最近都做了什麽,說說吧!”


    “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放我出去。哼,我們應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草頭百姓,開場容易,隻怕收場難啊!”一直憋著氣,說話的過程中一口氣沒接上,劇烈地咳嗽起來,都咳出了眼淚。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越早離開越好啊!


    程三斧過來,將應天林按到椅子上,還不忘威脅一句:“放老實點,汴梁城還輪不到你來囂張。”


    應天林身子太弱,程三斧力氣也是忒大了些,肩膀子火辣辣地疼,應小子倒吸一口涼氣,怒視著程三斧。坐在夷臘葛一邊的阿沒裏,沒好氣地說:“你那手像鐵打的一樣,就不能輕一點?少東家,實在對不起,手下的兄弟沒輕沒重地,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我們請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要你說清楚一件事情,隻要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們立即放人還會上府謝罪。”


    應天林瞧著阿沒裏還順眼些,道:“到底是什麽事情?”


    阿沒裏親自來問:“三月初三,申時左右,你在哪裏?”


    應天林身子哆嗦了一下,阿沒裏心中一喜,知道沒有抓錯人,徹底放心了。


    “應該是在店裏吧?記不太清楚了,也有可能去豐樂樓旁邊的茶坊坐坐,我喜歡那裏的建州白茶。”


    夷臘葛“哈哈”大笑:“不過是前天的事情,就記不住了?我聽說,少東家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瞞著老東家娶了兩房小妾,老東家都沒有發現,少東家一定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


    應天林連忙說道:“我在店裏,檢查上個月的賬簿,晚上酉時兩刻吃飯,又陪著父親大人下了三盤雙陸棋,亥時左右入寢。我的生活一直都非常規律,如果在外麵沒有應酬,一般都是這個樣子。”


    “胡說!”夷臘葛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蓋子飛起一尺高,然後落在桌麵上,與落在地上的杯子共同演繹了一段乒乓樂曲。


    夷臘葛凶神惡煞似的走過來,揪住應天林的脖領子,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喝道:“你在撒謊!我們有證據,你出去送了一批貨物,用了四輛馬車,你與一個姓方的人共乘一輛馬車。說,把東西送到哪裏去了,送的是什麽東西?”


    應天林的表情很緊張,可見夷臘葛的話正中要害,短暫的沉默之後,應天林大笑道:“既然你們什麽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麽?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要麽放了我,要麽殺了我,隨便!”


    夷臘葛陰陰一笑:“殺了你豈不是便宜了你?嘿嘿,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人,好生伺候著,慢待了少東家休怪我不客氣。”


    拉著阿沒裏出來,站在院子裏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好人在黑屋子裏麵待久了都不行,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少東家?


    他們二人在隔壁等消息,夷臘葛準備了一係列招法,就看應天林能挨到什麽時候。


    半個時辰,報信的來了:“稟報都頭,應小子昏過去了。”


    阿沒裏扳著臉問道:“你不是說過不用刑的嗎?”


    夷臘葛做了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攤著雙手說道:“誰說我用刑了?不要玷汙我夷臘葛超邁千古的智慧,對付小白臉法子多著呢,何必用刑?”


    然後,扭頭問報信的虎賁:“弄醒了沒有?”


    “醒了!”


    “招了沒有?”


    “小白臉破口大罵,罵得可難聽了!”


    阿沒裏一腳踢在虎賁的屁股上,罵道:“什麽小白臉,說名字!”


    “快去,告訴程三斧,再換一個辦法!”把人趕出去,為老夥計倒了一杯茶,夷臘葛自信滿滿地說:“稍安勿躁,對,就是這個詞兒。你發現沒有,還是漢化表達意思來的準確,還是做一個中國人好啊!”


    阿沒裏說:“你這話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假如將來有一天,大宋與大遼國開戰,官家派我上戰場,我該怎麽辦呢?”


    夷臘葛想了想說:“我們想變成一個中國人很容易,改成中國人的名字就行了。本來長相上就沒什麽差別,隻要我們有足夠的實力,說什麽就是什麽,盡容易的。我們奚族人沒有自己的國家,所以,我不會有你這樣的煩惱。你還想做一個契丹人嗎?”


    阿沒裏毫不猶豫地點頭,夷臘葛再問:“你認為,大宋與大遼到底哪一個才是屬於你的國家呢?”


    “原來,沒什麽感覺,來到這裏之後,我喜歡這裏的一切,敬重給予我這一切的官家,我想做一個宋人,做一個中國人。我一定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現在的一切。”


    “如果大遼國給你更高的權勢,比如說把公主許配給你;再讓你當領兵帶隊的大將軍,你該怎麽辦?還做中國人嗎?”夷臘葛挖空了心思,也不知能不能排解掉阿沒裏的憂愁。


    阿沒裏決然道:“不會有另一個皇帝對我比官家更好,他更像是父親呢!十年之後的我,一定具有重金收買的價值;那麽現在呢,他們肯這樣做嗎?我絕不會背叛大宋,背叛官家,即使不能完成官家的任務,也不會背叛。”


    “想明白這一點就行了!我們想過什麽樣的日子,就做什麽樣的人。聽說,大遼那邊,契丹人倒是沒有想象的多,白皮膚藍眼睛的人更多。整天和這些人在一起,我肯定會不舒服,肯定受不了的。”


    這是,報信的又到了,第二招很靈,應天林已經是第五次蘇醒過來了。


    阿沒裏一頭霧水,不明白夷臘葛到底準備了多少招。一聽夷臘葛的介紹,驚得目瞪口呆:夷臘葛的腦子裏到底都是什麽啊?


    第一招:將應天林帶進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小黑屋裏,屋子的隔音效果特別好,外麵的人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地麵墊上草木灰,還給應天林準備了一堆柴草,坐著舒服一點。然後,派兩個人沒完沒了地拉大鋸,一個人在屋子裏麵彈棉花。鳥籠子裏麵裝著新抓來的烏鴉,就掛在應天林的耳朵旁邊。三音齊奏,一個好人聽半個時辰,想不瘋都難啊!事實證明,效果還是不錯的,應天林果然昏過去了。


    第二招:屋子四角放上盛滿黃白之物的木桶,把一麻袋癩蛤蟆放出來,讓他們和烏鴉在應天林身邊賽歌。聽說,程三斧還有發揮,又加了十三條老鼠,和一頭懶貓。此階段持續時間為兩個時辰,夷臘葛吩咐虎賁們每隔兩刻鍾過去看一眼,千萬不要弄出人命來!


    第三招:將一麻袋剔除了牙齒的蛇扔進去,哎呦,想想都瘮得慌!


    最後一招:將應天林拉出來,洗個澡,換身衣服,到豐樂樓要一桌上好的席麵,再請幾個二八美人翩翩舞上一曲,目的是喚醒應小子活下去的動力,叫他明白,活著總比死了好啊!


    阿沒裏徹底無語:從某種角度來說,夷臘葛比魔鬼還要可怕,無論如何不能讓這樣的人得到蘭若帝姬,仙女一樣的蘭若怎麽能嫁給魔鬼呢?


    兩個時辰過去了,第二招徹底失敗,隻能放蛇膈應人了。


    戌時左右,一名虎賁興高采烈地跑來,一路喊著:“招了招了,應小子招了!應小子親耳聽到烏鴉丙罵昏了第五隻癩蛤蟆;眼睜睜地看到,懶貓撕裂了第四頭老鼠的胸膛;還現場觀摩了眼鏡蛇吞食癩蛤蟆的全過程。於是乎,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絮叨著兩個字:我招,我招!”


    夷臘葛一把搶過虎賁手上的供詞,快速掃過,大吃一驚。應天林送的東西是武器,可以裝備五十人的武器,即將使用這些武器的是女真人。往下看,越看頭越大。他們居然撞破了一個驚天的陰謀,哎呀,金宗煒那個混蛋馬上就要跑路了,得立即截下他才行。


    “快,我們去大帥府!”


    阿沒裏接過供詞,一目十行,看完的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外,飛身上馬,絕塵而去。這個時候的汴梁城,燈火明亮,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專挑偏僻的街道,心急火燎地來到王德府門前,王德剛剛跨上戰馬。


    “大帥,慢走!我有緊急事情稟報!”夷臘葛跑上來,將供詞交上去,又在一邊簡要地補充了一些情況。


    王德知道事情緊急,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夷臘葛帶上二十名虎賁立即去甜水客棧緝拿宗煒;如果宗煒已經跑了,就轉到“燕京銅器”店,協助抓捕人犯。阿沒裏去“燕京銅器”店,親兵營指揮使分派人手,盤查進出城門、水門的可疑人等;王德進宮麵聖。


    王德的動作很快,但還是慢了一步。內城麗景門外,汴河碼頭邊停著一艘船,宗煒挺身而立,最後再看一眼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吩咐一聲:“開船!”心道:此生此世,不知能不能再回到這座城市,母親朝思暮想的故鄉。


    宗煒還沒有到碼頭的時候,五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襲擊了“東瀛正店”,東瀛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再加上實力上的巨大差距,戰鬥隻持續了兩刻鍾,在開封府衙役到來之前,來曆不明的戰士撤退了,走的幹幹淨淨。“東瀛正店”沒入大火之中,負責救火的人員奉命趕到現場,隻能控製住火勢不再向周圍蔓延,“東瀛正店”是保不住了。


    趙桓的寢殿之內,亮如白晝,趙桓看完供詞,臉色灰白,淡淡地說道:“好,好手段!開封府、刑部全都是擺設,好的很啊!宰執們到了沒有?沒到就快去催,到了就叫他們進來!”


    趙桓本來心情就非常糟糕,此刻再難壓製心中的怒火,如同受傷的老虎一般。這個宗煒不是外人,和他沾著親:明媚帝姬的長子,金國太宗皇帝完顏晟的兒子,今年不過十七歲。見了麵,應該叫一聲舅舅的,嗬嗬,外甥給舅舅送的見麵禮實在是難以消受啊!


    宗煒南來是為了竊取大宋軍事方麵的技術,重點是威遠大將軍火炮、新式火槍以及火藥製造技術。威遠大將軍炮的總負責人鮑一鳴,火槍發明者曾阿九,在火藥製造工藝方麵有突出貢獻的溫長風,都成為完顏宗煒的目標。宗煒利用的手段是,先控製三個人的家人,再進行敲詐勒索,期望得到相關技術。能拿到資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實在不行就把人強行帶走。


    為了完成這看起來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金國方麵也是下了本錢的,他們與燕京的“兄弟會”合作,“兄弟會”派應氏父子先到汴梁,以經商為幌子,做前期準備工作。整個事情從策劃到實施長達一年的時間,可以說準備的非常充分。而半路殺出來的東瀛人,侮辱了大金燕王殿下,他們就得死。宗煒派出主力襲擊東瀛正店,一方麵是為了立威,一方麵是為了轉移視線,方便他跑路。


    根據應天林的招認,宗煒會從麗景門外乘船南下,取道揚州,從海路經高麗歸國。而今晚發動襲擊的時間應該是亥時整,不知為何,宗煒臨時做出了調整。


    宰執們到了,各方麵的消息也傳了回來:完顏宗煒不見蹤影,就連應天林的老子也無影無蹤。東瀛正店被燒毀,死亡人數至少在一百人以上,這還是最保守的估計。三位國寶一般的重要人物,鮑一鳴下落不明,曾阿九一家九口人全部被殺,溫長風上吊自盡,死前留下一封遺書:“無顏再活在世上。”他一定是把女真人需要的東西都交了出去,救活了家人,卻殺了自己。


    穿戴整齊的宰執們滿腦袋都是汗,低頭不語;裴誼進來小聲道:“陛下,刑部尚書蔡昌、開封府尹聶山跪在殿外,請求覲見!”


    “朕沒臉見他們!傳朕的口諭:蔡昌回去好好想想,他還能為朕做點什麽?聶山老了,今後就不用來了。”如果論責任,開封府比刑部要大的多,趙桓給大舅子蔡昌留了情麵,開了聶山,倒也合情合理。


    白發蒼蒼的陳規,跪倒在地,重重叩頭:“國家驟之棟梁,臣罪責難逃,請陛下治罪。”


    陳規七十三歲了,屢次上書請求趙桓放他回鄉,趙桓沒有答應。今天,不是他的責任,雖然餘怒未息,也不能遷罪於他。


    趙桓走下來,親自扶起陳規,懇切地說道:“到底是誰的責任,朕還分得清楚,愛卿就不要自責了。朕準你致仕,但不能回鄉,就留在京城吧!閑了,咱們君臣還能再見見,說說話!愛卿以為,誰能接替你的職位啊?”


    “墨問虛!”


    “好!擬旨:墨問虛任樞密院都承旨兼任軍器署長官。裴誼,代朕送送!”趙桓挽著陳規的手,送到殿門前,陳規道:“陛下,不必為此事太過擔憂。威遠大將軍炮不是有了一個鮑一鳴就可以造出來,老臣斷言,沒有十年的時間,金國是造不出最新式大炮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短期內能夠仿製出來,到時候,我國肯定能夠研製出更好的大炮。二十年的時間,不是他們想追就能追上來的。”


    最後一句話,顯示絕強的信心,陳規很少有這樣的表現,聽得出,他為自己這二十年的工作由衷地自豪。


    趙桓微微一笑,拍拍陳規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陳規已經走出十幾步,再度停下來,轉過身來,正衣冠跪倒叩頭,他是在以這種方式,告別吧!


    “陛下,保重龍體啊!”


    陳規是哭著說出最後一句話的,宰執們也在陪著落淚,趙桓重重地點頭,含淚而回。


    二十多天的時間,趙桓瘦了一圈,每天都會到坤寧殿去坐一會兒,也不管是什麽時間,想去就去。三天去一次“孝賢明懿宮”,除此之外,就是沒完沒了地做事,就如靖康初年那樣勤政。他是想把腦子塞滿,使身體疲憊,這樣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不願想的事情。現在的感覺很壞:雲蘿去了,時間的流逝不但不能衝淡他的思念,反而越來越深。


    “請陛下保重龍體!”宰執們跪倒奏道。


    趙桓擺擺手,道:“都起來吧!先不說這個,樞密院要研究一個方案出來,避免類似事情的發生。明天,禮部派人去慰問一下東瀛人,核實一下損失報上來,想辦法賠給人家。密令嶽飛、種無傷,封鎖邊境地區,緝拿完顏宗煒;通令燕京路,將兄弟會給朕連根拔起,不得有誤。嗯,就是這麽多,你們都去吧!”


    宰執們退了出去,又剩下了孤單的一個人,夜真長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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