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趙佶的病遠比想象的嚴重,十幾名禦醫集體診斷的結果是——中風,目前病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雖然沒有人說病情壞到什麽程度,趙桓從那些人的臉上,分明看到了什麽。


    父皇又睡了過去,偶爾清醒一下,就像曇花一現,趙桓看得出,父親想說什麽,可就是沒有辦法說出來。妃嬪們在輕聲啜泣,內侍宮女噤若寒蟬,趙桓一直陰沉著臉,又悲又急,心中的邪火無從發泄,轉身幾步出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候在殿外的一幹皇子皇孫帝姬駙馬,呼啦啦圍上來,肅王趙樞急忙問道:“皇兄,父皇到底怎麽樣了?”


    趙桓張張嘴,心中苦澀,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旁邊的裴誼接過來說道:“回大王的話,太上皇病得不輕呢!”


    莘王趙植說道:“皇兄,我們想進去看看父皇行嗎?”


    這時候,皇位大定,殿內的太上皇再沒有影響朝政的能力,這些兄弟大多忠心擁戴他這位皇帝,當沒有利益衝突存在的時候,真正回複到天家稀缺的親情。趙桓不再是皇帝,隻是家中的長子,他們都是他的兄弟,骨肉相連的兄弟。


    “再等等看吧!”趙桓歎一口氣說道,“父皇剛剛睡了,就不要打擾他老人家了。這幾天,父皇身邊不能沒有人,我們輪流進去照顧。十二弟,你那邊的事情怎麽樣了?”


    趙植一愣,馬上了然,回道:“主要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依照慣例,留下一些小活,如果需要,三兩天就能結束的。”


    趙植負責著太上皇陵寢的修建工程,所謂的慣例就是說,人沒死工程是不能完工的,否則就像盼著人死一樣。


    這時,急匆匆趕過來的宰執們上前見禮,趙桓道:“從今天開始,朕就住在這裏了,沒什麽事情不要來煩朕。”


    說完,也不理會他們,再度進入大殿。


    整整二十幾天,白天就在偏殿與宰執們議政,晚上就宿在大殿龍榻之旁,趙桓不是在為了所謂的身後聲名做這些,他是真的想為父皇做點事情,哪怕喂點湯水,擦擦臉也是好的。轉眼十五年過去了,他也是十幾個孩子的父親,現在才能明白:兒子為父母做多少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的,因為即使你做的再多,恐怕遠不及父母曾經為你做過的十分之一。他早已經長大了,正在做著祖輩不曾做過的輝煌偉業,父親在,也不需要做什麽,沒事的時候父子二人說說話,享受一下長輩的關愛,多好的感覺啊!如果父親不在了,唉……


    趙諶回來了,衣服沒有換,臉上滿是汗水,氣喘籲籲,看起來走得很急!殿內的燈火很亮,兒子的眼睛更亮;趙諶本是監軍使,卻帶著兵殺到了前麵,愣是把自己送進了敵人事先布置好的陷阱,萬幸吳璘、王德拚死援救才沒有發生不測,應該是有所處分的,宰執們也議過,趙桓未作任何表示。這孩子哪都好就是缺少些英氣果敢,趙桓可不想將剛剛變得勇敢的兒子又打回原形,即使處分,不痛不癢的批評幾句也就算了。


    也是奇怪,按照趙諶的脾性來說,他應該有點做錯事情的覺悟,該有點改悔的表現才是,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趙諶將手巾投濕了,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趙佶的額頭之上,垂手站在趙桓身邊說道:“離京的時候,皇爺爺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呢?”


    聲音哽咽,眼淚就下來了。


    “已經好多了,或許沒有大礙了。”趙桓也是酸酸的,“回府沒有,看過恪兒沒有?”


    大婚一年之後,趙諶就有了兒子,取名叫趙恪。燕哥很賢淑,夫妻很和睦,婚前的陰霾一掃而空,趙桓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


    “沒有!”


    “坐吧!”趙桓欣慰地說道,“前天還看過恪兒,小家夥很壯實,似乎比你小時候還聰明些,已經會叫皇爺爺了。燕哥也一定能做個好妻子,朕就放心了。”


    趙諶抬眼看看父皇,說道:“父親,您這麽沒日沒夜地熬,恪千萬要注意身體啊!皇爺爺病在床上,雖然不能說話,肯定不希望您也病倒的。兒子今夜留下,您回宮休息吧!”


    許多人勸過趙桓,他都沒有答應,今天,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兒子回來了,他突然安心不少,心裏暢快了許多,原來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也是怪事!難道,這就是衰老的表現?難道,他真的老了?他對自己的兒子是滿意的,隻是不知道父皇對自己是否滿意呢?


    剛到福寧殿,聶山迎麵而來。


    金國那邊傳來消息,金國國論忽魯勃極烈完顏宗磐正在醞釀一場政事變革,第一個舉措就是裁撤都元帥府,按照大宋的模式成立樞密院,樞密使的人選卻並不是完顏宗翰,而是另有其人。金國政局,隱有不穩的趨勢。


    趙桓沉吟片刻,說道:“傳信給第五風,把局勢搞亂,越亂越好。”


    聶山慢吞吞地退出去,趙桓又把他叫回來:“幸遠,座一座再走不遲!”


    聶山很詫異,今天官家呼字而不名,不知是何用意?


    心狠手辣的聶山也老了,原本高大的身軀變得很臃腫,趙桓溫和地說道:“幸遠公今年有六十三歲了吧?”


    聶山躬身回答道:“陛下竟還記得臣的年齡,臣,臣粉身碎骨無以報陛下天恩。”


    “朕曾經跟你說過,絕不讓為國做事的人沒了下場,你做的事情朕都記在心裏,沒有升你做宰執是不是不服氣啊?”


    聶山的大黑臉漲得通紅:“臣原來有過,現在沒有了。”


    “噢?”趙桓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不要拘束,今天就我們君臣二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臣老了,有些根本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幾天的功夫竟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東西擺在麵前,臣愚魯就是這樣還是不能明白啊!像威遠大將軍炮,火槍、蒸汽機等,臣不明白這些;還有什麽大學、軍校、議政院,更是亙古沒有的事情,臣知道自己不不了什麽,當然就做不得宰執。就是開封府這攤子事情,臣做的也不好。就在臣的眼皮底下,竟有刺客意欲行刺聖駕,陛下屢次深陷不測,臣還哪有臉再有非分之想?臣老了,該是年輕人為國出力的時候,隻想趁著身子骨還能動彈,回到家鄉,安度晚年,伏請陛下恩準。”聶山越說越鎮定淡然,真有那麽一點看破紅塵的意思。


    趙桓道:“這是真心話,也不枉我們君臣一場。你要辭職回鄉,朕明白你的心,但是你也要體諒朕的心。張叔夜、趙鼎等老臣先後辭世,臣心裏不是滋味,你也不要急著回鄉,到時候朕再賜你一處宅院,兩邊都住住,也可以時常進來陪朕說說話。你放心,流光閣裏給你留著位置。”


    聶山匍匐在地,痛哭起來。


    趙桓攙扶著蒼老的聶山,將他送到殿外。開封府尹是個關鍵的位置,要有人接替;“風花雪月”組織要從開封府分離出來,要不要並到樞密院那邊去還要再考慮考慮。第五風,金國?金國難道真的會大亂?不管怎樣,都要未雨綢繆才是。


    “來人!”


    邵成章小跑著過來:“小的伺候陛下!”


    “傳旨給樞密院,調捧日軍團都指揮使嶽飛回京述職!”趙桓已經考慮清楚,如果金國方麵有異動,就要乘機出兵北上,拿下燕京。而此次行動最合適的指揮官就是嶽飛,那個在另外一個時空,壯誌未酬,怒發衝冠的嶽飛。


    大宋出兵交趾,開發宋唐二州,再戰吐蕃,全力穩定後方,金國方麵也沒有閑著,出兵漠北草原,也是懷著同樣的心思,先穩定後院,再南向與大宋爭奪天下。戰爭斷斷續續打了四五年,大宋天武軍都指揮使、被南人封為軍神的種無傷,小白臉種無傷令金國吃盡了苦頭,開始戰鬥非常不順,損兵折將;後來宗磐調集重兵,以完顏宗弼為大將,全力出擊,這才挽回些許顏麵,逼迫種無傷退軍,拿下了漠北曹沅五分之三的領土,大半的人口。


    除了蒙兀室韋的土地與人口,金國還意外地收獲了一位無敵猛將,說來令人慚愧,此人既不是女真人,也不是奚族、契丹人,反而是南人,他的名字就是第五風。此人身份令人膩歪,長相看著不爽,怎麽看都是一個廢物,可偏偏就是他,征伐高麗立下頭功,再戰漠北,又是出盡了風頭,怎不令女真英雄活活氣煞?


    起初幾戰,第五風小有斬獲,聲名鵲起;漸漸地越來越了不起,到了最後,宋軍見到堪稱烏合之眾的天雄軍,望風而逃,實在是把他威風得不行了。與第五風交情不錯的蒲察斜哥看出了苗頭,率領以漢人和漢化的契丹人組成的天順軍跟在第五風後麵,揀了不少便宜,綜合一算,嚇人一大跳,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損失,取得了非常大的戰果,雖然比不得風口浪尖上的第五風,比別人那是強得太多了。有些聰明人,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怎麽就沒有早想到這一點,難道跟在後麵撿便宜都不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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