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龍舟在水中穿行,如同愛人的深情密意在心間流淌,那般輕柔,那般愜意。


    趙桓摟著最寵愛的女兒,小蘭若,已經八歲的蘭若,一邊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邊說著最甜蜜的話兒!


    蘭若仰脖望著靜寂的夜空,道:“父皇,母妃就在天上看著蘭若和父皇嗎?”


    “是的,她就在天上,看著咱們。”趙桓想著那個叫蘭若的女子,想著她的好,“母妃看到蘭若健康快樂地長大,看著蘭若一天比一天漂亮,一天比一天可愛,母妃正在笑呢!”


    “真的嗎?”


    “是啊!靜靜地聽,用心去聽,你就會聽到母妃的笑聲呢!”


    蘭若真的不出聲了,用心在聽,聽著另一個蘭若的聲音。許久,蘭若“咯咯”地笑起來,道:“聽到了,聽到了,蘭若真的聽到母妃的聲音了啊!父皇,你快聽,聽啊!”


    趙桓也在用心聽著,也聽到了蘭若的聲音,隻是不知道,他們父女二人聽到的是不是一樣的話!


    又過了一會兒,蘭若在父皇耳朵邊上吹著氣,好癢啊!


    蘭若彎著小腦瓜,閃著毛嘟嘟的大眼睛,道:“父皇,母妃說,母妃說蘭若有什麽要求,就跟父皇說好了,父皇一定不會讓蘭若失望的!”


    咦,怎麽朕聽到的話不是這樣?


    “當然,父皇永遠不會讓蘭若失望的!”


    蘭若眼睛裏蕩漾著神采,道:“真的?”


    “真的!”


    “說話算數?”


    “君無戲言!”


    蘭若高興地什麽似的,勾上父皇的脖子,噘起嬌巧的小嘴,“啪啪”一頓甜蜜的轟炸,這時候的父皇,怎能堅持得住,還不乖乖舉手投降?


    親完了,一肚子心眼的蘭若,翻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隨即忽閃兩下,道:“蘭若想,回到京城,與父皇乘一輛車子,要坐金根車,對就是金根車。就坐在父皇的身邊!”


    這,難道要帶著一個毛孩子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接受萬民的歡呼?


    這,成何體統?


    讓後世如何說朕?


    這怎麽行!不行的!


    趙桓正想駁回,低頭一看,小蘭若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小嘴噘到了鼻子上,眼睛裏閃爍著淚花,隻要一個“不”字說出口,一定會引得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一定會,將父親的偉大形象,摔成千百半兒,最後化為虛無的泡沫。一定會,弄得蘭若傷心死了。


    哼,朕是萬民之主,大宋天子,九五之尊,難道都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高興一會兒?做不了一個好父親,如何做得好皇帝?再者說,女兒若是這麽一哭,如何讓人受得了啊!


    趙桓笑道:“好,就跟父皇一起坐金根車好了。”


    將胡子輕輕紮向狡猾的小狐狸,已經作出了絕大的讓步,怎麽也要找點回報吧!


    “不,父皇,蘭若求你了,不要!”


    越是說不要,就越要紮,於是乎,父女二人沉浸在無邊的歡笑中,不能自拔。


    蘭若瘋夠了,終於睡著了,這個孩子真是讓人操心,多虧了皇後,象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般待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才長到了現在這個樣子。蘭若,你在聽我說話嗎?我們的女兒大了,你是不是可以高興一點?


    他看到了蘭若,在遙遠的地方,一處被大雪所覆蓋的宮殿內,說是宮殿,其實還不如京城三品以上官員的住所來得豪華,不過,從建築布局來說,還是要稱為宮殿的。蘭若坐在炕前的小凳上,給火炕上的病人喂藥。病人約六十歲,體形偉岸,相貌竟與太祖皇帝有幾分相象。他是誰,蘭若的父親嗎?不對啊,蘭若的父親不是叫李仁忠,聽秦檜說,長得象一個儒雅的長者,怎麽會這個樣子?


    蘭若變心了嗎?又嫁了別人?


    趙桓非常傷心,幾乎不敢再去看蘭若。但是,心中的怒火怎麽也控製不住,一定要問清楚吧?再看蘭若,蘭若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倒是更像遠嫁的明媚。她到底是明媚還是蘭若?


    深沉的黑暗中,爆響一道閃電,趙桓心中一顫,恍然大悟:這個女人可不就是明媚嗎?那麽那個病人,就是大金國主完顏晟了!


    明媚握在手心的手動了一下,手既大又寬,這是一雙曾經搏熊殺虎的手,雖為對手,趙桓還是很敬佩這個曾經的英雄。就是他和他的兄長阿骨打,將一個人口不滿萬戶的女真完顏部,發展成為疆域萬裏的帝國,空前強大,可與大宋分庭抗禮的帝國。


    眼睛緩緩睜開,露出如電的目光,或許是看到了明媚的緣故,目光變得越發輕柔,如三月的春風。


    “陛下,您醒了!您真的醒了嗎?”明媚淚眼婆娑,讓人看著好生心痛。


    完顏晟的手,用了一些力氣,將明媚束白的手兒握住,緊一點再緊一點。


    “朕睡了很久嗎?”


    聽到“朕”這個字,趙桓突然變得很不舒服:這世間竟還有一個人自稱朕,就在朕的麵前稱朕?


    明媚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破顏為笑:“幾位殿下就在外麵候著,現在就叫嗎?”


    “不急,不急!”完顏晟在明媚的幫助下起身,半靠著坐起來,雙手摩挲著明媚的手兒,“這個時候,有你在身邊,朕很高興。朕伐宋破夏,開疆萬裏,又娶了大宋最美的女人,這輩子知足了。你很想家鄉,想念親人吧?”


    明媚慢慢搖頭,輕聲一歎,露出一絲苦笑,再望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燦爛的笑容在深夜綻放,竟比姚黃還要美上三分。


    “謝謝你,給我生了兩個兒子。煒兒將來肯定有出息,強兒也錯不了的。”


    明媚輕聲道:“若是累了,就閉眼睛歇一會兒。”


    完顏晟“哈哈”一笑,道:“朕死不了,朕感覺很好呢!叫他們進來!”


    “陛下有旨:傳宋王、國論忽魯勃極烈完顏宗磐,遼王、國論左勃極烈完顏宗幹,晉王、國論右勃極烈完顏宗翰,吏部尚書完顏希尹,翰林學士、禮部尚書韓昉,覲見啊!”


    聲音非常響亮,好像就在耳邊響起一般。


    明媚退了下去,臉上掛著淚水,神情甚是淒慘,就那麽退了出去。趙桓想聽一聽完顏晟等人在說什麽,可是,又想和明媚說幾句話,躊躇移時,終於決定還是先來找明媚要緊,明媚走得很快,趙桓怎麽追都追不上,想呼喊,卻說不出話。異常著急,終於喊出了一句明媚,突然就醒了。


    燭光搖曳,外麵水聲“嘩嘩”。這是在船上,是在返回京城的道上,剛才是在做夢,是在做夢啊!


    回想著夢中的情景,看來,金國國主對明媚很好,明媚還是那麽年輕漂亮。這就好,明媚幸福就好!完顏晟的身體,似乎突然變好了,這是怎麽回事?呀,會不會是回光返照?趙桓越想越是那麽一回事,再也睡不著,披衣起床,要出來透透氣。


    半月西垂,馬上就要天亮了吧!


    不遠處,站著一人,看背影,象是劉琦啊!


    劉琦隨行護衛,要一直護送到揚州,然後將棄船登岸,北上登州。為了配合西夏方麵的作戰,虎翼水軍主力將向北方集結,配合河北東西兩路的防守。這個劉琦,說什麽都要做一回朕的班直,也隻能由他了。


    趙桓走上前,問道:“長夜獨思,不知可有心得啊!”


    劉琦想跪倒見禮,趙桓伸手攔住,道:“君臣私下說說話,不用講究那些。”


    劉琦道:“臣在想,怎樣才能讓女真人不敢輕易南下,越想越清醒,既然睡不著,索性就出來走走!”


    “是啊,朕也在想,是該好好想想的!”


    “若是戰事需要,我水軍主力可以從辰州沿遼河北上,兵逼金國東京遼陽府,能戰則戰,不能戰,退回來就是了。”


    趙桓一聽,來了精神,道:“遼河能過大船嗎?”


    劉琦道:“臣打聽過,載重五千石的船,可以通過。載重萬石的神舟恐怕就不行了。”


    “嗯!”趙桓點頭,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水軍實力足夠強大,對金國用兵的時候,真的可以出其不意,沿遼河北上,炮擊遼陽府。甚至可以在辰州登岸,水陸並進,一旦拿下遼陽府,金國該如何應對呢?


    正想得出神,無風起浪,龍舟突然傾斜了一下,趙桓身子向外栽去。劉琦大驚,一把抓住陛下,另一隻手死死地抓住船上的欄杆,喝道:“來人,護駕!”


    話音未落,四麵八方竄出十幾名班直,王德也衝了出來。


    水花四濺,隻聽“咚”地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上了船。


    “滄啷”的拔劍聲響起,趙桓被緊緊護在核心。


    “魚,好大的一條魚啊!”


    前麵一名班直喊起來,幾人聞聲趕過去,兩人合力才能抱起大魚,搬過來獻給官家。一條紅腮大鯉魚,尾巴急速擺動著,三尺多長,足有四五十斤吧!


    這個時候,一條鯉魚自動送上門來,是何征兆?


    劉琦笑道:“民間俗稱,鯉魚跳龍門,陛下,這是大吉大利的征兆啊!”


    王德隻說:“是啊,好事!”


    眾班直紛紛道喜。趙桓心情大好,笑問道:“有五十斤吧?”


    一名班直回道:“不止,我看至少有六十斤!”


    “哈哈,”趙桓大笑,“到了揚州,就來一頓全魚宴,你們都有份兒,好不好?”


    好,當然好了,萬歲聲驚天動地,把太陽都喚了出來。


    還沒到京城,快馬傳來消息,完顏晟死了。


    九月初一,趙桓回到汴梁。


    尚書左仆射李綱、尚書右仆射張邦昌、知樞密院事何栗、肅王趙樞率領文武百官,迎陛下還京。趙桓與皇後聯袂而出,笑道:“眾卿平身,眾將士平身,京城父老快平身吧!”


    一個一個仔細端詳,隻是缺了一個趙鼎,其餘人都在。


    互致問候,趙桓問道:“趙執政可好?”


    李綱回道:“臣昨日夜間還去探望過,看著精神好多了。聽說陛下今日回京,說什麽也要來迎駕。臣搬出陛下口諭,令趙鼎好生將養,不必迎駕,這才罷休啊!”


    “讓執政在床上躺三個月,想來著實不易!好了,回宮吧!”


    正要升金根之車,回返大內,想到那日夢中的情景,心道:好懸,差點就不是言而有信的好父皇了。


    向蘭若招招手,道:“若兒到父皇身邊來。”


    小蘭若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禮,道:“父皇叫若兒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和父皇乘一輛車好不好?”


    “真的?”蘭若太高興了,父皇怎麽知道人家的心思?


    “君無戲言!”


    趙桓笑著,抱起蘭若上車,心裏還在想著:今日幸好趙鼎不在,如果這個比牛還強的老頭在,隻不定又會說些什麽呢!


    前麵的簾幔揭開,望著街邊的景物,聽著萬民的歡呼,趙桓道:“父皇好不好?”


    “好!”


    “想不想下一次再坐!”


    “想!”


    “父皇是不是蘭若最愛的人?”


    蘭若好生為難,想說不是,又不想讓父皇傷心,但是母後一直教導,不許說謊話的。


    一根手指頭放在嘴裏,怯生生地回道:“父皇現在是蘭若最愛的人哩!”


    “哈哈!”趙桓大笑,連後世史官的春秋大筆都不怕,不過混了一個時辰最愛的人,蘭若的欲望好難滿足,當一個好父親似乎比做一個好皇帝還要難呢!


    回到皇宮,臨時取消了其它歡迎儀式,急招宰執,龍衛軍團都指揮使張伯奮,回京述職的捧日軍團都指揮使嶽飛,虎賁軍團都指揮使王德到垂拱殿議事。


    殿中懸掛起西夏的地形圖,這是目前最詳細的地形圖了。


    人到齊之後,趙桓開門見山,道:“完顏晟病逝,金國新君登基,政局不穩,朕決定利用這個時機,傾全國之力,討伐西夏。嶽飛,你來說說,如果由你來指揮,這個仗該怎麽打啊!”


    嗯?難道要由嶽飛來指揮這次戰役嗎?


    殿中諸位大臣,懷著不一樣的心思,揣摩陛下話裏的玄機。其實,趙桓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今天不過是想聽聽嶽飛的想法。


    嶽飛來到地圖前,道:“西夏自從丟掉銀夏六州,以及北部的黑山威福軍司之地,軍事上已經陷入不利局麵。西夏目前軍隊保持在四十萬左右,這已經是它國力的極限,即使臨時征兵,也是無人可征了。所以,如果開戰,我軍主動出擊,此戰必勝!”


    這話聽著提氣,大家靜靜地聽著


    “臣以為,為防備金國南下,河北兩路需要三個一線軍團。討伐西夏,五個步兵一線軍團,兩個騎兵軍團,兵力三十二萬,應該夠用了。”嶽飛指點江山,一派大將風度。


    看著眼前的嶽飛,李綱想著九年前,宗澤手下的那個青年將軍。短短九年的時間,嶽飛已經從一名下級軍官,成長為帝國大將;而國家也走上了正軌,與九年前,天差地別。這一切,都是緣於當今陛下,一個在大家眼裏,堅忍有餘,剛猛不足的人物。連自己都看走了眼,更何況其他人了。君臣相知,齊心合力,九年耕耘,真的到了收獲的時候了。


    “此戰,應以一戰解決西夏問題為出發點,就是一定要拿下西夏都城興慶府。為達成這一目標,臣以為,當以一部攻擊興慶府北麵的白馬強鎮軍司、朝順軍司之地,進而拿下定州,截斷敵人北逃之路;以另一部,從蘭州出發,攻取蓋朱城,然後麾師西進,占領西涼府,阻敵西竄。我軍主力,前出西平府,隻要拿下西平府,西夏都城興慶府將陷入我軍的四麵合圍之中,如此則西夏必亡,大宋必勝!”說到最後,嶽飛紅光滿麵,顯得極為興奮。


    聽嶽飛這麽一說,趙桓突然產生了改變想法的衝動,想了想,道:“再給你一個一線軍團,說說具體的兵力部署!”


    嶽飛不假思索地說道:“若是再有一個軍團,兵力寬裕,勝算就更大了。北部,一個騎兵軍團再配屬一萬左右的步兵,自東西進,夏軍兩個軍司共計三萬餘人,無論是臣還是種無傷,都可以達成戰役目標。西線,以一個騎兵軍團配屬一個步兵軍團,攻擊卓羅和南軍司的四萬人馬,不勝,陛下就砍了領兵之人的腦袋。


    這樣,圍攻西平府的軍隊將達到四個步兵軍團,又一個缺萬人的軍團,兵力二十萬,西平府守軍十二萬,即使加上都城方麵的援軍,也不會在人數上超過我軍。”


    簽書樞密院事張浚,盯著地圖,問道:“西夏中部,韋州靜塞、西壽保泰兩個軍司各有三萬人馬,如何處置?”


    嶽飛道:“即使他們棄城不守,全軍回援,也不過六萬人,西線的一個騎兵軍團,豈能讓他們如願。”


    聽嶽飛這麽說,趙桓覺得更有把握,問道:“吳階、韓世忠什麽時候到?”


    何栗回道:“最遲明日晚間!”


    又議了一陣兒,趙桓打了一個哈欠,坐船時間太長,還是有些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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