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北門外,阿什河邊有一處叫“黃龍亭”的所在,第五風帶著五名隨從,飛馬出城,來會蒲察斜哥。距離黃龍亭二裏,林間小道上突然崩出一道絆馬索,第五風的坐騎一個馬失前蹄,將主人甩了出去。


    第五風心道不好,身子剛一落地,向一側用力,“骨碌碌”滾動起來。這是他的看家本事,逃跑的不傳之秘。身子在滾動,隻聽幾聲慘呼,想必那些隨從多半是完蛋了。滾出幾丈遠,去勢衰落之際,腳下用力,身子彈起,立直身子就想跑,一把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


    “我家主人有請,想活命就老實點,否則,跟那些人一樣!”


    眼前的人,第五風不認識,可是,脖子上的刀卻是真刀啊!刀刃上泛起涼氣,脖子上冒涼風,真他娘的冷啊!


    這時,第五風倒是冷靜了下來,道:“我的手下呢?”


    “他們留不得,隻能願自己命不好了!”


    “唉,”第五風長歎一聲,“他們都是追隨我打過高麗的好漢,將他們好生葬了,否則,菩薩也不會放過你們!”


    “算你有情有義!”那人道,“留下兩個人,挖個坑把人埋了。我們回去!”


    第五風被蒙上眼睛,塞進一輛馬車裏,不知要被送到哪裏。


    在黑暗中待了大概半個時辰,重見光明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隱秘的莊園。周圍是密密的白樺林,空氣中散發著樺樹皮特有的芬芳,莊園不大,不過十幾間房子,正廳內坐著的人可是絕不一般。


    金國當今皇帝長子宋國王宗磐,幽王宗固,還有一位是太祖皇帝的兒子陳王宗雋。宗雋怎麽和他倆搞到一起去了?這三個野種,把我請來做什麽?


    第五風進門之後,“撲通”跪倒,眼淚、鼻涕橫流,大哭道:“冤枉,冤枉啊!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真不是我幹的啊!”


    這套把戲,是當賊的時候練就的,多年沒機會施展,今天一試,並無生疏之感,老話說:藝不壓身,果然沒錯呢!


    “嗬嗬,這倒奇了,本王什麽話都沒說,何曾冤枉於你?”宗磐道,“既然不是你幹的,那麽你幹了什麽?”


    第五風道:“大王以這種方式叫小的過來,自然是小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大王。但是,小的對天發誓,絕沒有幹過對不起大王的事情,請大王明察!”


    說完話,微微抬起頭,看一眼三位天皇貴胄,旋即低下頭,不敢再看了。


    聽腳步聲,有人過來了。忽然覺得下頜一痛,腦袋不由自主地抬起來,看到了那張俊美的麵龐。宋國王宗磐長得極美,精致的五官,飄逸的風度,一身白衣,手裏搖著高麗出產的白鬆扇,就像戲中的書生,更加美得不行了。


    “這把扇子你可是認得?”


    認得,當然認得。白鬆扇淡淡的香氣,被第五風那比狗還靈的鼻子完全捕捉到了,自己也有幾把這種扇子,怎能不認得呢?


    他找我來,不是就看看扇子這麽簡單吧?他發現了我真實的身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應該不是的。那麽,又是為了什麽事情呢?


    第五風胡思亂想,絞盡腦汁,還是想不明白,一時忘了答話!


    “你在想什麽?”


    “啊,”第五風一哆嗦,急中生智道,“大王,你笑得真,真,真好看!比廟裏的觀音菩薩還要好看呢!”


    “哈哈,”三位大王開懷大笑。


    宗磐又道:“本王問你,這把扇子你可是認得?”


    “認得,認得,”第五風使勁地點頭,“小的在高麗,弄了很多這種扇子,現在府裏還有幾把。大王若是不嫌棄,小的親自送到大王府上。”


    高麗出產的白鬆扇天下聞名,大文豪蘇東坡讚曰:“高麗白鬆扇,展之廣尺餘,合之隻兩指。當真絕妙之物也!”


    若是隻為了幾把扇子,那就阿彌陀佛了。


    宗磐麵色一冷,道:“除了這些扇子,你在高麗還得到了什麽?”


    呀,難道私吞高麗行宮珍寶的事情,泄漏了出去?這個事情,一旦被皇帝知道,削爵,奪官,還是殺頭?


    不能承認,打死都不能承認!


    第五風打定主意,道:“不瞞大王,小的在高麗,著實發了一筆小財!小的弄了一枚綠玉扳指,一條金塗銀束帶,一頂金鏤英雄冠,還有一把刀,叫什麽斷玉的。對就是小的隨身佩戴的那把刀,剛才被大王的手下得了去!斷玉刀真是不錯,小的就獻給大王如何?”


    “還有呢?”宗固高聲喝道。


    “還有,還有十兩黃金,千兩白銀,五名高麗女官,就這些,沒有了,真沒有了!”


    宗雋猛地拔出佩刀,掃過第五風的頭頂,金鏤英雄冠被削掉一半,頭發“嘩地”披散下來,還有許多在空中飄蕩。


    “這一次,隻是警告,不老實招認,本王就用這把刀把你剁成一百零八半,信不信?”


    “信,信,嗚嗚,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這一次的哭倒不全是假的,想想被剁成一百零八半的痛苦,第五風能不哭嗎?如果第一刀,就把人幹死,剩下的一百零七刀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第五風見識過這種酷刑,肉一片一片的下來,人死過去,活過來;血一點一點的流,人就是死不了!叫得那個慘啊,那真是悔不該做人啊!


    如果可能,還是不受那份罪的好!


    “我說,我說!”第五風忽然想起了什麽,“小的睡了高麗的貴妃,還有幾個女人不記得是誰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應該讓三位大王先享受,小的那時候不懂事,求大王開恩就繞過小的吧!”


    第五風的答案,宗磐很不滿意,宗磐很惱火,決定給他點厲害嚐嚐,所以,宗磐揍了第五風一拳。一拳下去,第五風“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隻覺得眼前全是金星星,腦袋一沉,昏死了過去。


    宗磐驍勇,絕不象他的外表那般柔弱。七歲那年,太祖皇帝還在世,宗磐隨父親、伯父出外打獵。獵物很多,收獲頗豐,回來之前點驗完獵物卻發現,宗磐不見了。所有人都去找,最後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七歲的宗磐,宗磐滿嘴都是血,腳邊躺著一頭瘦狼!瘦狼也是狼,七歲的孩子難道弄死了一頭狼?


    阿骨打大奇,問道:“磐兒,狼是你打死的?”


    宗磐笑著道:“他想吃我,我就把他咬死了!”


    七歲的宗磐就能咬死一頭狼,而今正當而立的宋國王,還不能打死第五風?


    第五風倒是想死,免受一百零八刀之苦。不過,世界上的事情,哪能都如了人願?


    死不成,又蘇醒過來。


    宗磐拍手道:“你倒是有些風骨,很好,很好嘛!看看這個,你也許會想起很多事情來!”


    這時身上的繩索鬆掉了,第五風抓起地上的紙,很快便看完了。看完了之後,心啊,比死人的心都涼!


    紙上寫得清清楚楚:他自己吞了多少財寶,蒲察斜哥得了多少,宗翰又得了多少!


    媽的媽我的姥姥啊,這下哏屁潮涼了,全完了!


    這封信交到皇上手裏,皇上會不會真把我剮了啊?一百零八刀,再多一點也是有可能的。我死了,會不會有人哭?悲哀,真是悲哀,想來想去,若是自己死了,應該沒有一個人真心落淚呢!人活到這個份兒上,什麽高麗公,什麽都統,都是他娘的扯淡,不折不扣的扯淡!嗚嗚,不折不扣這個詞用的太好了,太貼切了,就是名滿天下的龜山先生也不過如此吧?


    事到如今,我的姥姥啊,咱就認了吧!


    第五風將信紙扔到一旁,大義凜然道:“這上麵寫得都對,是我幹的,一百零八刀,老子等著呢!皺皺眉頭,就他娘的不算好漢!”


    宗固慢條斯理地過來,揚手就是一巴掌:“老子,你是誰的老子?再叫一聲試試?”


    第五風笑道:“乖兒子,連你的老子都不認識了嗎?”


    又是兩巴掌!疼,不過,宗固畢竟不是宗磐,力氣小多了,要是讓宗磐幹兩下子,肯定就此告別萬惡的世界了。


    哎,當好漢的感覺不錯啊!天老大,地老二,咱就是老三了。什麽皇帝親王,什麽榮華富貴,什麽山珍海味,什麽如花女人,都是狗屁,在老子眼裏,一文不值,都是狗屁!


    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愛咋咋地!


    想到這裏,第五風越發能得不行了,笑道:“乖兒子,有種朝老子這裏來,拿刀子直接捅,老子叫你見識見識,什麽才叫英雄好漢!老子如果皺一下眉頭,就是小腳婆娘養的!”


    宗固還想打,被宗磐喝住,宗磐道:“想死,沒那麽容易!人啊,生,不由自己;死,也是不由自己呢!死有很多種方法,據本王所知:可以把你放在火紅的鐵板上跳舞,跳不動了,就先把你的腳烤熟,倒下了,烤完這邊烤那邊,裏外都熟了,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大功告成!還可以把你裝進一個罐子裏,上火直接蒸熟了,小火慢慢蒸,能蒸多少天就是多少天。可以把你的手腳四肢都剁了,裝在壇子裏看著解悶。這些還是好的,畢竟死了。如果讓你活著,想不想聽聽活著的方法啊?”


    第五風一屁股坐在地上,萬念俱灰,遇到了高人,咱想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高人想什麽啊?


    他想我死,還是讓我活?


    這麽做總是有原因的吧?


    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也許,還可以活下去啊!


    第五風徹底認輸,道:“小的服了,大王想怎樣就怎樣吧!”


    這個態度,宗磐還是滿意的,點頭笑道:“早這樣不就結了?本王問你的話,隻說一遍,怎麽回答,全在你自己,聽清楚了嗎?”


    “是!”


    “這上麵寫的,宗翰私吞的財寶是否正確!”


    宗翰?


    他們不是衝我來的,是為了對付宗翰?


    是了,這就對了。不管是不是蒲察斜哥告的密,送宗翰東西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在場,事情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難道,他們要置宗翰於死地?


    宗翰,宗翰是個好人啊!就像父親一樣!長這麽大,除了師父隻有他對自己好了。戰場上,宗翰救過咱的命,雖然咱也救過他,但是人家畢竟是咱的救命恩人。現在,咱過上了好日子,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啊!


    如果,說出去,宗翰倒了,咱怎麽辦?


    不能說,死了也不能說!


    想過好日子,找到下一棵大樹之前,就是不能說啊!


    第五風的腦子從來沒象現在這樣好使過,聰明的跟狐狸沒什麽兩樣!


    “數目對,東西也是小的送去的,可是,大王沒收啊!”


    “什麽,”屋子裏的三位大王同時叫起來,第五風的回答真是出人意料呢!


    宗磐急問:“東西哪裏去了?”


    “宗翰說,把東西拿回去,分給士兵們吧!小的就拿回來了。小的手下的士兵,早就拿了一份,再分一份,恐怕會出事。所以,小的就自己先收著。小的想獨吞,沒那個膽子,又不敢帶回來,把東西藏在高麗的一個地方了!”


    藏在哪了?高麗有什麽山?金剛山,對,就是它了!


    “什麽地方?”


    “金剛山!”


    “還有誰知道!”


    “一起辦事的都是高麗奴隸,小的把他們都卡嚓了!”


    天衣無縫,哈哈,天衣無縫啊!任你宗磐智計百出,還不是要喝老子的洗腳水?金剛山可遠啊,去一趟不容易的,嗬嗬,想去嗎?老子給你帶路就是!


    宗磐三人麵麵相覷,良久,宗磐擊掌叫道:“來人,把供詞拿來,給他畫押!”


    屏風後麵,人影閃動,一名老者出來,將供詞交到第五風手裏。第五風看都不看,提筆簽上名字,又按了手印,這就算簽了賣身契!從此之後,他又多了一個主子,這個人的名字叫完顏宗磐。


    宗磐見抓不到宗翰的把柄,隻好推而求其次,先扣住第五風再說。宗磐命令,第五風將有關宗翰的一切情況時時匯報,不得有誤。


    然後,丟下第五風,徑直去了。


    第五風獨自一人騎馬回城,就是蒲察斜哥弄個仙女來當說客,咱也不去釣什麽王八了。事情太過稀奇,身上的傷真疼,一切的事情一時還消化不了,第五風就像剛從大夢中醒來一般。


    咱在宗翰那兒,是為了竊取情報;現在,宗磐又要咱出賣宗翰;宗翰對咱就像親爹一樣!


    太亂了,這都是他娘的什麽跟什麽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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