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繼位以來,伏闕上書時有發生,一直都是以寬容的態度來對待的,前期上書的陳東、歐陽澈還升了官,已經成為名滿天下的人物。陳東獲罪,流放泉州,而今已經赦回,隨康王趙構治河;歐陽澈更不用說,出使西遼,九死一生,曆時四載,國人比之大漢張騫,名望還在各別宰執之上!


    縱觀曆史的進程,中國的發展,在大宋一朝才出現難得的民主氣氛:朝堂上,國家優待士大夫,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禁伏闕上書,不以言治罪,士大夫秉持“儒者報國,以言為先”,“左右天子為大忠”的精神,慷慨論國事,導致國家喪敗的諸多因素——女主擅權、宦官參政、武人亂國、宗室之禍,被有效遏製,國家安定,無傾覆之虞,這些都是好的。身為皇帝,這些道理自是明白!


    主政以來,為了富國強兵,損害了一部分讀書人的利益,趙桓也是清楚的!


    然而,伏闕上書也實在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處理起來需要格外慎重,趙桓不想扼殺這些民主的因子,卻也不能因為縱容而壞了國事!


    心裏想著事情,忽聽前方人聲嘈雜,抬眼望去,已經出了宣德門,廣場到了。


    好家夥,還真熱鬧啊!


    官員們分為三部分,涇渭分明:一部分是擁護李綱的,一部分是反對李綱的,最後一群是觀望的!士兵們早已將現場局勢控製住了,官員們的狼狽相一目了然!這個衣服破了,那個帽子掉了;有的鼻子流血,有的滿臉烏黑,最離譜的一人,伏地大哭,不知是哭對方下手太狠,還是恨自己無能!


    趙桓想笑,就是想笑,忍得辛苦,索性不忍,笑道:“一幹文臣,身懷俠肝義膽,一怒出劍,流血七步,尚武若此,朕心甚慰甚慰!”


    群臣忽地跪下,外圈的學生們隨同下跪,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陛下,臣奏李綱輕言誤國、排斥異己、獨斷專權等十事!”


    “臣奏張邦昌交通串連、寬縱家人、欺君罔上諸般二十事!”


    “陛下,他打臣!”


    “陛下,您看,臣都流血了!”


    “臣冤枉啊,陛下!”


    趙桓收起笑容,冷漠地望著眼前的群臣,不置一言!


    何栗陡然喝道:“肅靜,堂堂朝廷官員,當街鬥毆,成何體統?朝廷的臉麵何存?爾等天良何在?”


    場中頓時靜下來,官員們都知道自己闖禍了,等著官家聖訓!


    趙桓坐在金根車上,道:“爾等為國事,伏闕上書,朕不怪罪;爾等意氣用事,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等事來,朝廷顏麵無存,朕就不能不理!”


    冷冷地掃視全場,再道:“有話對朕說,有的是法子,難道一定要伏闕上書?爾等捫心自問,有沒有邀名逐利的心,有沒有置對方於死地的心,又有沒有廣造輿論,左右天子的心?存了這份心思,朕就容不得你,朕也不要這樣的臣子!”


    “傳旨,凡是參與鬥毆的官員,一體流放琉求;其他人,降三級留用!”


    晴天霹靂,官家的處分太重了些吧?


    其中,有許多官員,都是張邦昌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張邦昌不能坐視不理,上前奏道:“陛下,念他們赤心在懷,還請陛下從輕發落!”


    觀望的許多官員亦跪下求情,趙桓道:“相公為爾等求情,朕就暫時赦了你們:鬥毆的官員,閉門思過,等待朝廷處置!”


    官員們總算保住了烏紗帽,再沒有鬧下去的勇氣,領旨謝恩,退下!


    忽然,一人排眾而出,抗聲道:“臣沈正聲,奏陛下重武輕文、變更祖製、好大喜功、宮闈不修、田獵無度等十三事!”


    哼,罪名倒是不少!


    趙桓麵色鐵青,沉聲道:“呈上來!汝現居何職?”


    沈正聲五短身材,又短又粗的脖子上頂著一個碩大的腦殼,小眼睛,大嘴叉,塌鼻梁,黑紫色的皮膚,下頜處掛著稀疏的胡子,一身半新的深青官服,上麵打著補丁,真是一名醜鬼!


    “中書省吏房主事!”聲音也難聽,甕聲甕氣,聽起來非常不舒服!


    “爾有何本事,如何做的官?”


    沈正聲道:“臣本是上科二榜進士,照例入翰林院供職,執政趙鼎恐臣麵貌醜陋,驚了聖駕,就打發到中書省做了一名主事!”


    嗯,麵貌雖醜,或者有真本事也說不定的!


    展開折子觀瞧,趙桓越看越,終於怒不可遏,將折子摔在地上,吼道:“來人,將狂徒沈正聲叉出去,交,交,交……滾回家去,等候處分!”


    兩名班直衝上來,架起沈正聲,向外就走。沈正聲兀自喊道:“陛下,忠言逆耳,良藥苦口,請陛下明察……”


    遠遠地,沈正聲被班直拋起,落在地上,弄了一身的灰塵,還要衝回來。班直無奈,再度架起,拖著遠去了!


    趙桓坐在車上,手捂胸口,不停地咳嗽著,心中絞痛,竟至難以忍受的程度!


    這個沈正聲,竟將靖康新政批得一無是處,其中影射丁都賽、張和香的事情,從折子來看,趙桓不但不是個明君,反倒是個昏君,如同隋煬帝楊廣一般的昏君呢!


    還從未被人這麽罵過,也從沒有這麽傷心過。五年的努力,竟成東流之水,想不到,在臣民心中,自己竟是這樣的形象!


    又怒又急,“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群臣、萬民同時跪倒,大哭起來!


    宰執們慌得不行,連忙傳招禦醫,禦醫飛馬來到現場,請脈之後,道:“陛下急怒攻心,隻要不再生氣,調養幾日,定當痊愈的!”


    這下,宰執才放下心來!


    正要回宮,忽聽前方班直幾聲叱喝:“聖駕在此,站在原地,不得前行,否則……”


    趙桓緩緩睜開眼睛,隻見前方幾丈遠的地方,佇立著一老一小兩人。老者年約六十,似乎有些眼熟呢!


    趙桓道:“讓他們過來,朕要見見!”


    兩人前行十幾步,那名小孩突然道:“阿翁,快看,就是那兩個叔叔!”


    孩子在七八歲上下,很是可愛,看到孩子,趙桓略微好受一些!


    還是說的人,難道是車邊的老迷糊和小磕巴?


    老人拉著孩子,輕聲道:“不要亂說話,快給官家叩頭!小老兒郝長宏,參見官家,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名字很熟,趙桓忽然想起,楊麽行刺,此人是立過功的,原來是他啊!


    趙桓心中一暖,道:“起來說話!”


    郝老員外起身,急問:“官家,您沒事吧!”


    “沒事,朕是萬歲,能活一萬年呢!”


    “那就好,那就好!”說著話,郝長宏道,“強兒,去給兩位恩公磕個頭吧!”


    “是!”


    孩子奔過來,跪在老迷糊、小磕巴麵前:“郝強給兩位恩公叩頭了!”


    老迷糊、小磕巴兩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趙桓問道:“何事?”


    原來,郝長宏的兒子,作為殿前班直隨駕出征,死在統軍川,老迷糊、小磕巴二人與死者友情深厚,回京之後,將所得賞賜大半送給了郝氏一家。今天,老人帶著孩子來謝恩人的!


    趙桓點頭道:“有情有意,原該如此!老人家,日子還過得去嗎?”


    老人含淚道:“有兩位官人照顧,好著呢!大孫子進了捧日軍官學校,小孫子也上了學堂,小老兒雖老,還可以撲騰幾年,沒準能看到曾孫呢!”


    聽到這話,趙桓不知哪來的力量,忽地站起,喝道:“爾等聽到沒有,看到沒有?嗯?老人家為了國家,失去了兒子,還在默默堅持,我大宋象這樣的家庭,何止千萬;你們卻是享受著國家強大的諸般好處,還在為一己私利,當街鬥毆,羞不羞,愧不愧!”


    廣場上,鴉雀無聲!


    老人去了,看著老人躑躅的背影,趙桓很是難受!


    回到垂拱殿,張邦昌跪倒請罪,沈正聲是他的屬下,自然要請罪的:“臣治下不嚴,致使沈正聲驚了聖駕,罪該萬死,求陛下重重處置!”


    “你的罪過,還不至於去死的!”趙桓淡淡道,“令你趕赴江寧府,籌備大學,不得有誤?”


    啊?怎會如此處分?


    張邦昌心中驚愕,溢於言表,良久方道:“臣領旨謝恩!”


    殿中剩下的四名宰執,竟不知再說些什麽!


    趙桓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道:“把沈正聲的折子取來,朕再看看!”


    失魂落魄的張邦昌,算計了一生,沒想到落得個今日的下場!罷相嗎,官家又沒有明說,派宰相去籌辦大學,不是罷相也是罷相了!


    腦子亂做一團,根本想不明白,回到家中,就聽到淒厲的馬嘶聲!


    張邦昌怒甚,帶著人衝到馬廄,看到了那匹馬。


    真是一匹好馬啊!


    身如紅雲,無一根雜毛,俊逸非常,一聲嘶吼,驚得旁邊的馬直往旁邊躲,連吃食都忘了呢!


    張邦昌揉揉眼睛,還是看不真切,高聲叫道:“掌燈!”


    十幾個燈籠將馬廄照得通亮,張邦昌終於看清楚了此馬:赤電,官家的禦馬啊!


    一邊往書房走,一邊道:“叫香奴過來,有事問她!”


    張邦昌看明白了馬,心裏卻越發糊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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