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滅叛軍船場之後不久,嶽飛攻打辰陽縣城,經過艱苦的戰鬥,終於拿下此城,這時已經是靖康二年的事情了。


    戰鬥的過程乏善可陳,但是發生了一件對後來戰爭進程產生極大影響的事情。嶽飛攻城之際,守將突然將一些宋軍家屬押到城頭,嶽飛無奈,隻得暫時收兵。當天夜裏,將兩千枚轟天雷堆到城門口,轟隆一聲巨響,城樓以及一大片城牆都飛上了天,宋軍乘勢殺進城裏。戰鬥結束之後,嶽飛拉下仁義之師的麵紗,下令將叛軍都頭以上將領,全部處死。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兩軍交戰,百姓何辜?用百姓做擋箭牌的家夥,豬狗不如,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消息傳開,叛軍再不敢用這個齷齪的辦法,而京城內的太學生聽說此事之後,紛紛上書彈劾嶽飛的殘暴。據說,此事暫時被官家壓了下來。


    靖康二年一月,嶽飛再下武陵縣,牛皋率水軍來會,與叛軍隔江對峙!


    這期間牛皋與叛軍水軍經過多次交手,雙方互有勝負,損失大致相當。但是,嶽州城的造船場可以源源不斷地將宋軍的損失補上,而叛軍方麵想補充就非常困難了。叛軍以小股戰船不停地出擊,專打宋軍防守薄弱的地區,洞庭八百裏,怎防得周全,想完全蕩平叛匪也是不易。


    二月初,嶽飛試探性地攻擊了一次常德府城,無功而返。戰鬥打到現在這個時候,愈發顯示出兵力不足的問題來。若是從數量上來說,嶽飛手上的軍隊不下十萬之眾,但是為防止叛軍外竄,漢陽軍、荊門軍主力需要防守城鎮險隘,脫不開身;武岡軍一半的實力用在防守之上,隻有一半可以用來進攻。嶽飛可以依賴的除了五千騎兵之外,有戰鬥力的部隊不超過一萬五千人。新補充進來的人員,隻能運送物資,看看營寨,打仗是不行的。


    降將楊欽被嶽飛保舉為武義大夫,二十一階正七品的武官,而且出任虎翼軍軍都指揮使。楊欽抬頭望去,比自己官階高的宋將非常少,就連嶽飛的兄弟王貴也不過是虎翼軍軍都虞候,比自己還低了一級,楊欽後悔呀,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些接受招安。他投降的第二天,鍾相就殺了他的全家,包括一個沒有滿月的兒子。楊欽哭了三天三夜,然後,主動請纓:去勸降鍾相手下的將領。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而楊欽在朝廷那邊受到的禮遇,哪個不羨慕?幾個月的時間,先後有高虎、黃誠、周倫等大將投降,而且這些人總共帶過來五六萬軍民,鍾相實力受到極大削弱。


    今晚,嶽飛召開了為歡迎周倫舉行的宴會,宋軍全部將領都到了現場,算是給足了周倫麵子。酒憨耳熱之際,信使送來黃佐的親筆信:心中透漏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嶽飛輕啜了一口酒,和藹地說道:“周將軍,可知鍾相藏在何處嗎?”


    周倫起身見禮,道:“回大帥的話,小的真不知道。自從高虎、黃誠兩位哥哥先後歸順朝廷之後,鍾相疑心越來越大,行蹤不定。據說,隻有鍾子昂、黃佐兩人朝夕隨侍左右。”


    嶽飛笑道:“將軍有沒有興致隨本帥去釣一條大魚?”


    釣魚?晚上去釣魚?而且在這時候去釣魚?


    周倫雖然糊塗,知道嶽飛此話必有深意,遂道:“大帥吩咐下來,敢不從命?”


    嶽飛“騰”地起身,道:“親兵營隨本帥出征,牛皋堅守水寨,張憲守衛陸寨,不得有失!”


    一聽又有任務,這些好戰分子哪個願意留下堅守大寨呀!於是,在張憲、牛皋的帶領下紛紛請戰。嶽飛把臉一沉,眼睛一瞪,大帳內立即沒了動靜。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嶽飛在眾將心中已經建立起足夠的權威。大帥一怒,哪個敢亂舉亂動?


    五百名最精銳的戰士在張保、王橫的率領下登上海鶻船,戰船悄無聲息地駛出水寨,頂著凜冽的寒風,破浪前行。赤亭湖上有一個鴨子島,因行狀象鴨子而得名。鴨子島周圍,礁石林立,地理複雜,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船隻在此沉沒,是遠近皆知的魔鬼水域。聽說此行的目的地是鴨子島,最熟悉情況的周倫被受命全權指揮此船。周倫受到重用,興奮得不行,好久好久才把心按到肚子裏,小心地指揮著前進的方向。


    船的燈火都滅了,隻能依靠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來行船,千難萬險終於到了地方。


    “楊欽、王貴聽令!”嶽飛在黑暗中發出了命令!


    “末將在!”


    “前麵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大礁石,礁石後麵有兩名暗哨!去把它拔掉!”


    “明白!”


    王貴、楊欽先後下水,向島上遊去。三刻鍾之後,傳來“咕咕、咕咕”的叫聲,看來他們已經得手。船隻緩緩靠岸,將大鐵錨投進水裏,小兵搭上跳板,嶽飛等人摸上鴨子島。


    匯合了王、楊二人,五百多人哈著腰,大氣都不敢出,向島子中心挺進。


    路上,凡是需要用弓箭料理的哨卡,嶽飛都親自出手,生怕弄出什麽意外,壞了大事。


    在一片陡峭的山岩間,嶽飛仔細尋找,不時地對照地圖看上幾眼,最終確定了一處最可能的地方。撿起一塊石頭,照著石壁“當當當”敲了三下,稍等一會兒,又敲了四下,隻聽“吱呀呀,哐當”一聲,石門開啟,自山裏閃出一人。


    嶽飛搶上前,劈頭就問:“如何?”


    開門之人道:“一切正常!”


    嶽飛向後招呼一聲,挺身往裏就衝。楊欽望著開門之人,心道:他怎麽會投降呢?


    這人自然就是黃佐。


    甬道中前行幾十丈,閃出一處寬闊的大廳,石壁上的油燈把大廳照得雪亮,地上躺著百餘名士兵。


    宋軍“呼啦拉”衝上來,鋼刀架到脖子上,才有幾人醒來,嶽飛命令全都綁起來,留人看守。黃佐在前領路,七扭八拐,地麵山現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黑洞裏支著梯子,黃佐道:“這是第二層入口!”


    嶽飛還沒動,王橫順著梯子就滑了下去,須臾,傳回暗號,大家一個接一個,順梯而下。


    甬道很窄,僅容一人通行,再向前行百餘丈,現出一個金壁輝煌的世界。


    造型典雅的宮燈,鑲金貼銀的畫柱,穹頂上嵌著五光十色的寶珠,清澈的水兒自岩壁上滴下,匯成一個圓潭,水麵上還浮著幾朵純淨的荷花!遠方傳來少女的歌聲,琴瑟和諧,歌聲悠揚,如在夢中。


    突然,跳出一名威風凜凜的大將,身邊簇擁著幾十名軍兵。楊欽一看來人,“嗷”地一聲就撲了上去,與那人殺在一處。來將不是別人,正是楚王太子鍾子昂。看到了仇人,哪有不眼紅的道理?


    嶽飛留下足夠的人手,吩咐一聲:“要抓活的”,向歌聲的方向殺來。


    金燦燦的龍椅之上,坐著神仙一般的天大聖、楚王鍾相鍾老爺。猩紅的地毯上,四名妙齡少女,身披輕紗,且歌且舞。紗兒後麵,露出女兒的羞處,看得士兵們血脈崩張,呆若木雞!


    正沉浸在玄妙世界裏的少女,突然看到幾百名士兵,驚呼著躲到鍾老爺身後,鍾老爺也醒了。


    看到嶽飛身邊的黃佐,鍾相仿佛見到了鬼一般,指著那個熟悉的人,幾聲“你,你,你”過後,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條鮮紅的血線順著嘴角悠然而下。


    “殿下!”黃佐哭喊著就要撲上去,被嶽飛一把拉住。


    嶽飛手提長槍,走上前來,喝道:“反賊鍾相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鍾相猛然睜開雙目,以無比威嚴的聲音說道:“見到本王,為何不跪?”


    此聲一出,周圍的空氣好像都凝住了一般,刺骨的陰風自四麵八方襲來,人的心在冷,人的身體在顫!


    嶽飛斷喝一聲:“退後!”


    聲音一出,徹骨的寒冷頓時逝去,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士兵們聽到命令,立即退到十幾丈開外,弓箭手張弓搭箭嚴密戒備,而黃佐卻停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嶽飛和鍾相,形同一棵枯萎的老樹。


    嶽飛提槍矗立,雙眼精光爍爍,周邊的空氣似乎在向他身上凝聚,全身氣勢在迅速攀升著,一旦到達需要爆發的瞬間,不知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鍾祥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側靠在龍椅內,問道:“嶽飛?”


    “正是!”隻有短短的兩個字。


    鍾相緩緩地起身,對匍匐在腳下的四名少女道:“你們去看看娘娘怎麽樣了,待孤料理了這裏的事情,還要看你們的舞蹈呢!”


    四女恭敬地施禮,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淚花,轉身就要退下。


    “慢著!”


    鍾相從地上拾起一串珍珠耳墜兒,來到一名少女身旁,非常輕柔地將耳墜送回它最應該在的位置,又細細端詳了一下,鉤著女兒嬌嫩的臉蛋,促狹地說道:“哭的樣子,要多醜有多醜呢!嗯,左邊的眉毛畫得淺了一些,明天早上孤親自為你描眉好了!去吧,快去吧!”


    “殿下!”


    女孩撲近鍾相的懷裏,大哭起來;其餘三名女子也在陪著落淚。


    又是一番軟玉呢喃,鍾相就象一名慈愛的父親,終於把她們勸走了。士兵們自動閃開通道,目送四名女孩離去,目光純淨得就如這圓潭中的泉水。


    鍾相向虛空一探,手中多了一把金光量天尺,他輕柔地摩莎著尺麵,如同在撫摸著嬰兒的肌膚,高聲宣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嶽飛動了,他終於動了!


    雙手緊握長槍,一步,兩步,當第三步邁出時,身軀騰空而起,宛如一躍衝天的雄鷹,氣勢如滔滔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當槍尖刺中敵人時,滔天的氣勢將攀上顛峰。


    槍近了,鍾相沒有動!


    已到三尺之內,鍾相吟誦一聲:“天聖降世,普度眾生!破!”


    金光量天尺化為一圈盛似一圈的金光,漣漪般向四周擴散。最外層的金光無畏地迎上淩厲的長槍,光圈一寸一寸地斷裂、融化。槍丈八蛇矛槍以閃電般的速度,衝破層層阻攔,卻在最後一道光圈前猛地頓住。


    嶽飛的身體與長槍成一條直線,頓在半空中,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鍾相的微笑比四月的春風還要輕柔,笑容裏凝結著聖人的光輝!


    這樣的人,可以戰勝嗎?


    他是誰?


    他還是一個人嗎?


    “轟隆!”一聲驚天巨響,狂猛的氣浪衝擊著、肆虐著、咆哮著!


    “當”地一聲脆響,長槍嵌進堅硬的岩石中,嶽飛還握著長槍,身體卻已在五丈開外,一口鮮血湧到嗓子眼,硬是被他壓了下去。這時的嶽飛已經不是那個無敵統帥,而變成了一頭受傷的猛獸!


    到底哪一個更可怕?


    猛獸一般的嶽飛,還是聖人臨世的種相?


    鍾相還是那個鍾相,微笑如聖人般的鍾相。


    “大帥!”


    士兵們高聲呼喊著!


    “放箭!”


    張伯奮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箭搭在弓弦上,一瞬間,弓張滿月,隻要手那麽輕輕一鬆,誰可以抵擋這漫天的箭雨?


    突然,每一名士兵感覺手上的箭不在是箭,而是恐怖的毒蛇,正吐出長長的信子,在舔他的手掌!毒蛇猛地咬了他一口,毒液順著傷口流進體內,難以忍受的麻癢在全身蔓延,士兵們倒在地上,淒厲地叫著!


    有的箭還是射出去了,都失去了目標,隻有一枝箭射中了人,那個人名叫嶽飛。


    雕翎箭插在嶽飛的左肩上,血染紅了月白的戰袍,嶽飛還是一動未動!


    嶽飛的身體也被毒蛇咬中了,毒液將整個身體塞得滿滿的,麻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真的想去抓,去撓,甚至把身體撕開,把那綠幽幽的毒液倒出來。


    嶽飛沒有動!


    順著血液流動的毒汁慢慢長大,竟然變成了一條又一條毒蛇!它們在自己的身體裏橫衝直撞,喝著血,吃著肉,咬著骨頭!隻是一會的功夫,大腿上的血肉被吃得幹幹淨淨,一頭毒蛇從骨頭裏鑽出來,還在朝他笑呢!


    腿骨千瘡百孔,如何支撐沉重的身軀?


    手骨支離破碎,如何握住殺人的長槍?


    槍落在地上,嶽飛從來沒有在麵對敵人的時候,丟掉長槍。槍就是他的生命,槍不在了,他的人呢?


    他的身體倒在地上,他沒有能力支撐下去了。


    鍾相飛了起來,優雅地飛著,他飛到嶽飛頭頂,金光量天尺輕輕敲了下去!


    嶽飛的身體已經不複存在,他的魂靈在天空中飄蕩。他回到了汴梁城:妻子一邊摩莎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邊在和孩子說話;嶽雲被十幾名孩子圍攻,哭喊著叫爹!母親,蒼老的母親在哭,聲聲呼喚著他的乳名!


    不要!


    他不能死!


    他死了嗎?


    “滄啷”一聲,定國劍彈起三寸,發出悅耳的聲音!


    身體裏的毒蛇驚惶逃命,受損的身體在急速修複,眼前“嘩”地一亮,耀眼的金光刺得眼睛剛睜開又不得不閉上!


    定國劍出鞘,“當”地架住金光量天尺,在鍾相錯愕的瞬間,一式“揮劍斷流”,竟將麵前之人斬於兩半!


    鍾相欣慰地笑道:“好一個嶽飛嶽鵬舉!”


    士兵們撲上來,將血人似的嶽飛一次又一次地拋向空中,歡呼聲此起彼伏。


    不經意間,嶽飛看到麵容慘淡的黃佐,心裏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正要叫他們把自己放下,卻見黃佐如一頭牛一般,衝向石壁!


    “不要!攔住他!”


    一切都晚了。


    嶽飛抱住黃佐,叫著:“為什麽,為什麽?”


    黃佐慘笑道:“大王待我恩重如山,我卻做出豬狗不如的事情,還有何麵目活在人世?”


    嶽飛用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片,死死地按住傷口,更本就是徒勞無功。


    黃佐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說道:“由大帥本人,可見當今官家知人之明!唉,可惜,晚了!晚了!”


    聲音弱得直至無聲,生命走到了盡頭!


    嶽飛虎目含淚,哽咽著說道:“他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周倫道:“有一位老母親,還有一個八歲的孩子!”


    “張保?”


    “在!”


    “你帶人把老夫人和孩子接到京城,送進我府中,好生榮養!”


    “明白!”


    冷月無聲,波光粼粼,忠魂何處是歸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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