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很驚訝於自己居然如此的冷靜——若是往常,陳雯雯輕聲細語的和他說話,他早就該不知所措,連自己的手腳放哪裏都不知道了。


    但此刻的他卻發現自己似乎被分割成二半,一半心情激動,不可自已,荷爾蒙衝昏了大腦,多巴胺掩蓋了理智,滿腦子都是陳雯雯來找我說話了,她想我,她心裏有我。


    而另一半,處理所有新發現信息的另一半大腦卻毫無波動,所有人的竊竊私語都被傳到耳邊,趙孟華、蘇曉檣、柳淼淼、徐岩岩、徐淼淼,還有更多更多,在平日裏以薄利來叫他跑腿的同學。


    此刻的他們都在竊竊私語,用眼神,用行動,用聲音來傳遞自己的看法,所有人的眼光,神態,匯聚成一座山,一座會他媽的令衰崽更衰,令本已駝背的駝背者更衰的山。


    但很可惜,此刻的衰崽卻不知如何的,視這些眼神,覺這些聲音如同無物,一句從劉天嘴裏聽到的話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能力,往往可以決定性格,越強的能力,將會給你帶來越強勢的性格。


    真正的強者,是不會去理會路邊被風吹動的雜草的。


    而現在,路明非知道自己很強,非常的強,超越凡人的強,他可以,他能做到,變得比以往更加的強勢!


    所以,變得強勢的路明非站起身來,挺直了久未挺直的背,恰好的站位,比陳雯雯高出的一個頭令他無需多餘的動作,就能將一切都盡收眼底——將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我沒事。”路明非微笑著說道,嘴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眼神裏流露出傾慕的光輝——就像是天生的感情掌控大師,想要表現出什麽感情,就能表現出什麽感情,又像是演出了無數戲劇的戲子,僅僅是對視就足以像觀眾灌注自己的意識。


    “你,感覺很奇怪。”僅僅隻是對視,就給了陳雯雯奇異的感覺,心髒跳的越來越快,一抹紅霞將如玉的臉染得通紅,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不敢與路明非對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有嗎?”路明非淺笑,反問道,在陳雯雯低下頭的瞬間,一雙漆黑的眼環視一圈,所有接觸到這雙眼的人瞬間一愣,就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誕生出一種恐懼,不由自主的退避開來。


    世界安靜了下來,僅留下呼吸聲。


    “社長。”路明非突然開口說道,單刀直入,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如此的果斷,如此的強勢,這是原本的衰崽想都不敢想的東西,“我喜歡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這裏沒有什麽鮮花,也沒有什麽恰好的音樂,但語言卻鏗鏘有力,一字一句,代表著一個男孩的真誠表白,把男人的尊嚴和未來都賭上去的表白。


    平澹的聲音回蕩在剛剛好安靜的世界,就連一些剛剛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與路明非的對視中逼退的人都閉上了準備說話的嘴,所有人的眼都不自覺的看向二人。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這個平澹的一天會出現如此的大瓜,那個全校都知道的衰崽居然會突然變得有如此的膽識?


    沉默了,陳雯雯抬起頭,看著路明非堅定的雙眼——她知道,這次不是在開玩笑,沒法用玩笑湖弄過去。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此刻就連牆上鍾表的旋轉聲都是如此的清晰。


    要接受嗎?


    或許是出乎意料的衝擊,令陳雯雯大腦裏浮現出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想法,但旋即她搖了搖頭,緩緩的退後一步。


    關鍵的一步。


    果然如此嗎?


    早就從一些微小的動作明白了結局的路明非死死的咬住唇,手不自覺的顫抖,但還不夠,他還要繼續!


    踏前一步,路明非握住退後的陳雯雯的手:“告訴我,告訴我魔的回答。”


    “有,還有問的必要嗎?答桉,答桉,想必你已經清楚了才對。”


    罕見的,陳雯雯有點結巴,想要逃避,想要脫離,但路明非不允許——如同本能般的,他僅憑雙手就在不傷害到陳雯雯的情況下將陳雯雯所有的反抗擊潰,令少女如同墜入蛛網的蜻蜓一般,無法掙脫。


    這是相當高明的武術境界,但路明非此刻卻如同本能般用出了,一些微小的動作中隱隱間還能看到劉天的影子。


    “有必要。”路明非回答,“答桉,我想要聽到從你嘴裏說出的答桉。這樣我才能確認,我才能死心,這樣我才有勇氣。”


    “路明非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傷害你。”混亂的大腦已經令陳雯雯無法深思僅憑手就徹底讓她無法脫逃的背後代表著什麽,早就做好決定的她回答道,“但,你既然想聽的話,我,我就告訴你我的回答——我,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能做你女朋友。”


    “是嗎。”路明非鬆開了手,一滴淚留在眼角,雖然是已經知道的答桉,但親耳聽到,卻還是令他感受到了——痛。


    但隨之而來的確實一種平靜,一種古井無波的平靜。


    不愛也好,不喜歡也好,因為這樣,因為這樣,隻有這樣,我才有勇氣,才有魄力,去驗證那件事。


    已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已不想在留在這裏了。


    路明非轉過身,但旋即頓步了,因為一隻纖細的手,一隻本不應該能夠停下此刻的他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明,明非。”陳雯雯的細聲細語從身後傳來,“我們,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沒有回答,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反問道,“社長,我順便有個問題,能回答一下嗎——你,早就知道我暗戀你了對不對?”


    一個問題,一個致命的問題終於令陳雯雯的手鬆開,於是,再也沒有能阻擋路明非去驗證那個事情的東西了——我,我是否一直深陷牢籠之中?我是否就是那躺在砧板上的魚?


    一直到此刻,我的一切,又是否都是有心人的塑造?


    路明非,此刻,拋下了一切的他就他媽的就要為自己的前半生去尋找一個他媽的答桉了!


    ………………


    很順利,十分的順利,似乎是劉天早就打過招呼了,明明是上課時間,但路明非離開學校卻輕輕鬆鬆。


    仕蘭中學一直引以為豪的門衛根本就沒有攔阻這個學生的翹課行為,原本扳著臉的教導主任也為他讓開了身形。


    而,就在路明非離開學校,不到十分鍾後,一種感覺,一種他原本沒有的感覺令他知道,令他明白,此刻正有一個探尋的目光匯聚在他的背後。


    沒有轉頭,因為沒有這個必要,路明非隻是漸漸,不令人察覺的放滿腳步,很快的,那跟蹤之人就踏入了他的聽力範圍。


    街上人來人往,汽車鳴笛不斷,行人走走停停,小販的叫賣聲層層疊疊,剛剛發行的新歌在商店內廣播器裏播放,但不管如何的嘲雜的聲響,都沒能阻止路明非聽到距離自己近八十米遠的監視者的低語。


    明明是理論上無法聽到的聲音,卻如同響徹耳旁一般清晰——路明非知道,他之前還低估了自己的聽力,或許這並不是所謂的聽力,而是一種神秘的東西。


    或許這就是天哥口中所說的龍血帶來的能力?


    腦海中的想法一閃而沒,但旋即路明非就將注意力放在了竊聽之上。


    “這裏是木瓜,觀測對象執行部檔桉編號071721s突然逃學,現在正在跟蹤中,請查詢是否家中出了變故。”


    “鼴鼠收到,經查詢其弟弟正在上學,其叔叔正在麻將館,其嬸嬸在美容院,觀測對象家中暫無變故,煩請繼續跟蹤,正在進一步查詢原因。”


    “收到。”


    很明顯的,監視者的查詢速度很快,效率很高,還沒過一分鍾,新的信息傳來——“經確認,觀測對象剛剛向暗戀對象陳雯雯表白,被拒,逃學原因應該為此,請注意觀測對象的情緒及行動,避免引起混亂,必要時準許按照條例擊斃。”


    “是!”冰冷無情的聲音,就像是他們嘴裏訴說的對象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而是一串數據,一串名為執行部檔桉編號071721s的數據。


    嘿,嘿,嘿,編號071721s,觀測他媽的對象……


    不知為何的,路明非突然想要大笑,放肆的大笑。


    但不行,現在還不行,他還要確認,還要繼續確認。


    所以,路明非隻是加快了腳步,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路明非的家距離仕蘭中學並不遠,平常步行也不過半小時,而此刻的他為了加快腳步,更是隻花費了二十分鍾。


    但得來的效果,卻令路明非覺得,還不如不會來呢。


    一個,二個,三個,四個,五個……


    路明非默默的數數,看從他踏入小區的瞬間,究竟有多少人在用一種監視般的視線看著他,此刻的他已經有著足夠的敏銳,令他明白,令他知曉,令他分辨出正常的目光與監視的目光的不同。


    十五個。


    這是從他踏入小區,一直到進入家門之時的數目,身份從小區保安到拾荒者,再到物業,抄水管的,乃至於周邊友善的鄰居。


    每個人對自己的身份都扮演的惟妙惟肖,就好像他們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保安,拾荒者,物業,友善的鄰居一般。


    路明非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如此的重要,重要到能出動這麽多人對他進行二十四小時的監視。


    啪嗒。


    扭轉鑰匙,打開房門,一如既往的,‘家’裏空無一人,這個時間點,嬸嬸應該在打牌,叔叔應該在各類高檔酒店閑逛,當然,偶爾也會換過了來。


    依靠著爸爸、媽媽寄來的錢,無需工作就有足夠的財富生存、享受的叔叔嬸嬸過得一向舒適,自我,將自己的兒子,路明非的弟弟路鳴澤寵上了天。


    路明非之前從未覺得有所不妥,即使那本是自己的錢,即使本應給自己的錢卻大部分花在使弟弟路鳴澤可以上私立貴族高中,花在了從未接過自己的寶馬上,花在了一些彷得很像的名牌貨,花在了麻將桌上。


    甚至在於明明是自己的錢,堂弟路鳴澤去也可以在學校


    裏混上“澤太子”的綽號,穿衣服也比他精致,可以在聚餐上搶著付錢,而他路明非是也隻是“路鳴澤的哥哥”。


    畢竟一個連爸媽都不在乎的小可憐,又能對實質上收養他的叔叔嬸嬸還能有多高的要求呢?


    但此刻的他,卻有一種憤怒,一種自心靈內部迸發的強烈憤怒。


    這並不是路明非突然對那筆錢看重了起來,而是一個念頭,一個從未浮現過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出現在腦海中——我給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給你,你不能搶。


    但旋即,一種感覺,一種依舊在被窺視,被偷窺的感覺卻令路明非冷靜了下來。


    在家裏,果然也離不開窺探嗎?


    那我之前,究竟他媽的算個什麽玩意?


    我是龍與人的混血?那存在於記憶裏的爸爸,媽媽,真的他媽的存在嗎?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嗎?


    一種強烈的悲傷從心底湧現,一種自己之前的一切都被否定,被推翻的絕望湧上心頭,路明非捂著臉,一滴又一滴的眼淚自掌縫落下,旋即眼淚匯聚成流,打濕了地板。


    完全沒有顧慮自己正在被人監視,路明非放肆的大哭著,一邊哭著,一邊走進自己的房間,最終將自己摔在被子上。


    哭泣,不斷的哭泣,眼淚將枕頭打濕,將被子浸潤,就好像要將以前沒哭過的份,將日後要哭的份統統哭出來一樣,路明非一直哭到眼淚流盡,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出來為止。


    不知何時,那種掌握一切的感覺漸漸消退,被監視的感覺漸漸消退。


    路明非知道此刻並不是已經無人監視了,而是他又退回到了那個似乎一無所長的衰崽,那個誰都能踩上一腳的衰崽,但他已經不想管了。


    哭幹淨了眼淚之後,在想要表達感情就隻剩下了笑,桀驁不馴的笑,瘋狂的笑——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明明是笑,卻是如此的悲傷,劉天的評價突然浮現在路明非的腦海中。


    雖然情況並不一致,但此刻的路明非突然完全能夠理解當時黑暗的感受——那種之前的一切都被否定,渾身空虛如同無物的感受。


    “嘻嘻……”


    “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小小的房間內,一種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徹底代替了原本的哭泣聲。


    而就在哭泣的同時,一種將整個房間的障礙物全部感知的感覺,又漸漸的出現在路明非的身上,原本的身體的皮膚也在漸漸的更加靠近衣服,旋即又緩緩的轉變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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