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發生什麽了?!”


    “都先去情報部!”


    “都不要停!快撤!”


    “……”


    四周回蕩著持續的號令聲——它們都來自一同前往福利部,負責人群疏散的戰鬥員們。這號令聲懇切、焦急、又帶有一絲恐懼和焦慮。


    除雜亂的腳步聲外,身後似乎還隱隱回蕩著廝殺聲與燃燒聲,顯然研發部勢力打算將他們趕盡殺絕。卡米爾他們已經先一步加入了戰場,此刻正竭力遲滯著敵人的鐵蹄。


    號令很快衝散了在我周邊圍觀的人群,他們立刻如同受驚的鳥群般向著情報部大廳方向的臨時陣地處奪命而逃。我們仿佛一顆截流的巨石,固執的頂開了湍急的人流。


    “呼——!”


    沉默中,寂靜中,薄暝終於跨域了“奇點”,而這幅行將就木的軀體,也真正開始向“容器”轉換。


    一道閃爍著暮光與羽黑的衝擊波突然席卷了整做空間,卻沒有對沿途的一切造成任何傷害,當那光幕穿透身體,繼續奔流遠去時,人們隻感受到了淡淡的憂傷與失意。


    “哢……咕……”伴隨著一陣剃肉刺骨的攪動聲,第二支“破曉”鑽出了我的身體,同時原先的左翼也逐漸發生變態——擴張了翼展,生出了翼爪,明晃晃的大眼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輝。而在這別樣詭譎的涅槃中,“自我”的界限也愈發模糊,“薄暝”已經開始與我融為一體……


    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舔盡了手中殘留的血跡,將海倫娜的殘存屍骨緩緩的托送於地,隨即起身執劍,張開右手猛扯空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入黑森林,又當即在人群之末閃現而出,來到了火男與利博蒂身後。


    “你們……太吵了。”


    我揮舞著黑羽大劍,機械的凝聚、引導、固化、激活力量,托於雙臂,向前方發動了前所未有的毀滅性斬擊。


    “嗡——!!!”一瞬之間,一道極其危險的劍氣在整座大廳中呼嘯而過,穿透牆壁、碾碎障礙,一路造成了無數的破壞,直到在宏抑製器的轟鳴下才逐漸消散。而那解體分離的力量,並經由小喙的導引,再次返回了我的身體之中。


    但當我真正的將刃羽收回體內,抬起頭觀察四周時,發現僅有驚慌失措的同事們,沒有碎裂的焦灰、沒有斷裂的骨肉、以及那獨特的ego氣息,都已經消散遠去,難再察覺。


    “逃走了?”我眉頭一緊,不禁喃喃道。


    “嘁……”我衝二者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但這一舉動不禁令我更加心生煩躁,我又用力的跺踩其上,狠狠的碾了碾。


    我收回了黑羽大劍,抬起頭,望著眼前早已被方才的情景驚駭至失神喪魄的同事們,我微微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揮動著:


    “大家……現在沒事了。”我輕輕說道。


    人們顯然被天啟浩瀚的威壓驚到了,他們麵麵相覷,看起來依舊半信半疑。


    為了安撫同事們的情緒,我將破曉雙翅收縮後藏,又竭力控製身軀之上金色大眼的煌明光芒,伸出雙手,再次試探的說道:


    “放心吧,都沒事的。”


    終於,在朝夕相處中對我最為信任的卡米爾開始行動了:“前輩……你還好嗎?”她說著,邁著一絲膽怯卻堅定的步伐,平穩均勻的走上前來,探出雙臂——“啪。”最終她抓住了我的手。


    “不……不太好。”我搖搖頭:“我已經別無選擇,沒法回頭了。”


    “前輩剛才不是那麽厲害……”此時,帕克也趕忙跟上前來,關切又疑惑的問道。


    “那隻是以身體為代價換取的贅餘罷了。”我抽頭喪氣的說道:“但是放心,短期內什麽都不會發生……”


    “前輩一定要注意身體……”卡米爾說著,向帕克打了一個響指,兩人隨即便各自架起我的一支胳膊,攙扶著身心俱疲的我,伴隨著緩緩前進的人群,有條不紊的向情報部的臨時陣地處靠攏。


    前方的洛基也很快得到了相同的待遇,伴行的內維斯一直在安慰與支持著他,而在一切的最後,他至少成功把那副失魂落魄的軀體拉回了情報部暫時的安全區中,而沒有給予那個固執的家夥任何自尋短見的機會。


    沉痛的勝利。


    當鞍馬勞頓、驚魂未定的福利部文職們,在得知時刻保護與關愛著自己的馬克西與收容組的死訊後,他們無一不留下悲憤的淚水——嚎啕、抽泣、男聲、女聲,頓時在為他們安排的臨時收容區的大廳中響成一片。麵對這位和藹可親、卻又屍骨無存的前輩,這興許已經是他們能在此處置辦的最高規格的悼念儀式。


    當戰鬥員們再次返回已經淪為戰場的收容區,心境卻再不複初。洛基一言不發,他重新拾起了早已戒去的香煙,一口一口的抽吸著,吐出一層層雜亂又刺鼻的煙圈;艾達同樣閉口緘言的坐在他身邊,緊握著洛基那略有顫抖的右手,雙眼緊閉著,似乎已經充滿了厭倦與疲憊;格雷格瑞則悄然離開了人群,緊握著大劍,獨自對著走廊中那散碎的異想體屍塊一刀刀的劈砍著,仿佛在害怕它們會死而複生一般;而馬克思的聲音已經消失在通訊器那頭,雜碎的指揮工作暫時都由歐仁妮代班,顯然他也一樣心意難平。


    緊張工作中的部長們各自樸素簡短的紀念著自己那位曾經的下屬,而周遭的文職們也收到憂傷的氣氛感染,竟也紛紛捏聲細氣、腳步輕柔,不再有往日的火熱。


    大廳中一片死氣沉沉,組織中的士氣前所未有的低落著。


    “艾達……親愛的。”洛基突然伸出雙手,沉重的按住艾達的肩膀:“聽我說……聽我說。”他抬起頭,盯著妻子的雙眼。


    那一刻,他們的眼眸中不約而同的浮現出同樣複雜的神色——似乎是無奈、慨歎、愧疚,又是遺憾、托付、期待——當它們如同如碎撒的顏料般般紛紛湧上心頭,四處回蕩於靈魂深處的時刻,兩人都不禁心頭一震,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說……我聽。”艾達緩緩抬起雙手,再次撫落在洛基那顫抖不止的掌背之上。


    “額……我……”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再次觸動了這位純情的大男孩,令他一度想將出口的話語咽回腹中,但當馬克西、科比尼亞、維拉斯奎斯等一眾同事們犧牲的場景再次浮現心頭,洛基還是動搖了——這樣的話……必須要說出去:


    “如果……如果……如果我們任何一方死在這裏,我們……我們都不要去給對方報仇……”


    洛基一字一板、輕聲細氣的說著,仿佛一位閨中待嫁的少女;但又顯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堅定:“我想讓你好好活著,哪怕是我不在了。”


    艾達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異色,但很快便再次被如水麵般的平靜取代:“就是這樣嗎?”她輕輕的詢問著,冷靜的像一台機器。


    “嗯……?嗯……”洛基抿著嘴,默默地沉下了頭:“就是這樣。”他說道:“拜托了。”


    “可以哦,親愛的。”艾達擠出一絲微笑,以一如往常的樂觀向身邊的摯愛保證到:“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嗯,我答應你,無論我們發生了什麽,都不會去報仇。”


    但當她說出這一席話之時,她的雙手更加緊固的攥住了愛人的指章,仿佛生怕會放跑一般……


    艾達撒謊了。


    洛基似乎也對此心知肚明,但他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微微揚起了嘴角,極力控製著眼中閃爍的淚光。


    “但我們……都要活的好好地,好嗎?”艾達依舊微笑著,竭盡全力的強裝自然:“我們都要活下去。”


    “嗯!一起活下去……艾達,親愛的。”洛基發狠的點點頭,卻又喜憂參半的說道:“謝……”


    “噗……”


    話音未落,艾達突然張臂上前,一把撲住了洛基的肩膀,全方位的抱住了眼前這位自怨自艾的男人——“什麽都別說了,這樣就好。”她悄聲的喃喃道。


    “親愛的……”洛基似乎也感受到了愛人的暖意,便也不再多言,伸出雙臂,也同樣抱緊了艾達。


    兩顆心髒,兩支靈魂,就在這純淨的相擁之中融匯、凝練、升華……


    在這一刻,情感似乎已不再是生存的桎梏,而我們自始至終追求的事物,或許並非將自己於周遭能掌握的一切,都變成冷血的殺戮機器……


    不過至少在眼下,我們依舊需要努力活下去。


    情勢至此,雖然設備簡陋、物資拮據,但福利部的幸存同事們依舊在馬克思的組織下對我進行了全麵的身體檢查與評測,最終得出的結果也毫不意外——來自天啟鳥的ego侵蝕已經全麵開始,我終將在接下來的戰鬥與犧牲中……徹底的,失去自我。


    這固然稱不上好消息,但在我依舊能保持理智,未能徹底“轉化”的空檔,我便可以充分的利用這突然獲得的強大力量,為時刻掙紮在生死界限之中的同事們劈荊斬棘、開山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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