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中阪無籍某被刺案,這是禦史府中對蒙偖被刺一案的正式名稱。


    它注定不會如案名那般籍籍無名。


    本案牽扯出幾件大事。


    其一,蒙氏遺孤隱姓埋名藏於鹹陽七個月,何以不現身?


    其二,鹹陽乃禦史府下流民刑獄管束之重地,何以有人能潛藏七個月,不為各地獄掾所知?


    其三,中阪繁華之地,刺客說刺便刺,說走就走,禦史府豈有作為?鹹陽秩序是否敗壞?


    其四,那柄匕首,趙衛氏忠勇侯遲,直指向大秦雍州雁門郡郡守衛遲。他正好是趙人,還是禦史大夫嚴駿的親信。


    諸多疑圖紛紛擾擾,其中大半與禦史有關。


    這讓知情人士不得不懷疑,若不是正好有個廷尉寺的官史出現在現場,這件刺案會不會被禦史府悄悄掩起來,當作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賊殺來處置。


    正如禦史府案卷的那個名字一般……


    小朝會上,廷尉黃衝厭嫌地看著嚴駿,向二世皇帝扶蘇正肅諫言。


    “稟陛下,從雍律行法思,我朝司法與舊秦司法概不相同,廷尉製法度,細律文,而刑獄之事皆付禦史府。然此刺案中,刑獄上下皆有瀆、失之嫌,且疑罪衛遲與禦史大夫頗多私交。為法之公正,臣請禦史府回避此案,由廷尉接審。”


    扶蘇沒有急著表態,他定定對照著禦史府的案卷與黃衝的奏疏,隻輕聲問了嚴駿一句:“偖君既在,他為何不願來見朕,反要藏起來呢?”


    嚴駿知道,此案……大條了。


    黃衝領廷尉寺專案百餘人介入調查,很快查明蒙偖在七個月內輪換過的三處住宅,又以此為抓手,定下失、瀆四十七人,最高秩級六百石。


    而在對這些失、瀆官吏的調查中,口供進一步牽扯到禦史體係更高級官員六人,同時,蒙偖在澠池會前到過函穀關之事亦隨之浮出水麵。


    蒙偖被刺案開始向著失控的方向滑行,秦廷上下再無人關注蒙偖被刺的詳情,他們關注的重點隻剩一件,蒙偖與蒙衝案究竟有無關聯。


    可惜,這件事注定無法水落石出。


    黃衝理智地停下了調查,一應案卷整理歸檔,上呈扶蘇。


    其調查結果是,禦史府上下五十三人瀆、失,凶徒失蹤,且無法認定衛遲與此事有關,廷尉傾向無罪。


    扶蘇問:“偖君去過函穀,此事確實麽?”


    “確實,因入關需要,有禦史三人涉事,已供不諱。”


    “何時?”


    “十一月中,六國合縱前,那時陛下尚在寧秦。”


    扶蘇閉著眼想了想:“那時,函穀關守是蒙衝,守關之人是宮衛,可對?”


    “是,此三位涉事禦史與宮衛百夫以上三人有共謀,然宮衛在蒙衝案中皆已懲處,不宜複罪。”


    “偖君見過蒙衝麽?”


    黃衝搖頭道:“不可知。”


    “不可知……”扶蘇沉吟了片刻,說,“衛遲雇人賊殺一事,朕看是確鑿的,廷尉便以此辦吧。”


    沒人知道黃衝究竟是憑著純粹的公心還是特殊的意願介入此案,就如扶蘇無法確實蒙偖與蒙衝行事的關係,以及嚴駿與蒙偖的聯絡。


    八月十一,蒙偖案宣,衛遲以雇賊殺被罪黥麵,斬左趾,黜為城旦。


    八月十二,雍州丞平上奏九郡郡守人選,分別是河間陸衍,上郡李左車,雁門鄒儒,雲中由養,九原狄,定北史,北海風舞,河西季布,西海田橫。


    扶蘇除風舞歸鹹陽,複任將作少府,使呂奔除北海替之,餘者皆允。


    一夜之間,墨家大規模歸秦政,各級任職者逾二百人。


    九月二十,嚴駿驚惶多日,終不能忍,奏稱病請辭,帝允之,以宗正高為禦史大夫,位列三公。


    那之後,五年歲首……


    隱居的第一個歲首,李恪一家從南山竹莊搬到了北山梅園。


    竹莊和梅園是李恪為家人備下的兩間雅居,格局近似,內容卻大不相同。


    竹莊是夏舍,主攻清涼舒適,通風驅蟲。梅園是冬舍,到處溫暖宜人,室內如春。


    且以這一莊一園為中心,包括墨者,親近,好些學派大家隱逸賢士聚此而居,短短一年便已經形成一個橫跨兩山的野裏偏鄉,與左近之裏遙相而應,農舍野趣,風雅如畫。


    李恪的隱居生活很閑適。


    在端月時,他便與同黨之人表明了心思,大夥都明白他棄職有滌黨之意,便不會大事小情前來求告。


    陳平任雍州牧,攏共就來了一趟,左車接雁門守,至今為止更是一趟不曾來。


    旦依仗著州尉府設在句注,倒是常來常往,隻是話題天天都是抱怨韓信和司馬欣抽空了雍州的兵馬。


    想當年雍國有墨軍,有四鎮強軍,加中尉、王師、宮衛三係整整二十六部人馬。


    現在墨軍隱逸,三係皆調內史,四鎮又被抽得隻剩八部。他名為九郡總帥,實際人馬卻隻比鎮東時期多了一部,寒酸得沒臉見人。


    李恪知道他想問雍州是否有擴軍的必要,就明言與他說,以雍州現在的狀態,常軍八部足矣,更合用的其實是類似警察係統的半武裝力量,出為軍,入為民,可以有效輕減州府的財務壓力。


    旦沒大聽明白,因為施政本就非他所長,而且自中尉所屬以常軍姿態調入內史郡後,雍州也確實沒有了供他參考的模版。


    可有一點他至少聽明白了,五成財稅的雍州不比從前,想要如當年般供養二十多萬常軍,絕無可能。


    這樣一來他便老實了,兩萬人馬守雁門,河西、大湖各三萬,安分守己,不惹事非。


    歲首是晴日,年輕輕的李恪像太爺似抱著暖爐靠在簷下,享受著虞姬揉腿,打著盹看三個孩子笑笑鬧鬧。


    他有些疑惑:“又一年了……肇八歲,u看書.ukans肅和華予皆七歲,別家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已經知書達理,為甚咱家的三個,至今還是副寶寶樣子?”


    虞姬掩嘴偷笑:“君郎這話可不興叫姐姐們聽去。咱家三個孩子早幾年就知書達理了,若不是君郎歸隱,在家一住就是一年,豈能把他們的家教全敗了。”


    “我的錯?”李恪瞪大眼睛,“孩子嘛,當然要護其天性,我又不是不許謹兒和雉兒教訓。”


    “可每每教訓,他們都曉得求助華予,你又不許訓華予……您看她這一身泥點子,哪有點女娃樣呢……”


    二人正拌著嘴,屋外忽有人聲傳來:“钜子,有客。”


    聽聞客至,李恪無奈聳一聳肩。


    虞姬當場化身虎媽,召一聲,三隻泥猴就隨她入了後宅。


    李恪起得身,理一下衣裳,懶洋洋開門,打眼一瞧,驚呼乍起。


    “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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