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終於結束了……


    張良憑著那一子突襲奠定勝局,之後連下五十餘手,成功剿殺了範增的大龍。


    範增氣得吹胡子瞪眼,把棋一推,這才發現吳廣居然還像先前那樣站在房中。


    “廣君,何不早歸?”


    吳廣躬身下揖:“前路何往,請二位仙長指點迷津!”


    範增不由看了張良一眼。


    二人先前有商議,每次和陳吳對麵,便下一局棋,誰輸了,這種裝神弄鬼的蠢事就由誰來做,做完之後,便是被對方嘲笑也不許生氣。


    可是接下來的事真的很羞恥啊……


    範增為難地撓了撓胡子,隻覺得一世英名正在崩壞與徹底崩壞間遊移不定。


    怎麽一時不查,就輸了棋呢……


    他氣哼哼瞪了張良一眼,轉頭擺出仙風道骨的姿態:“廣君可聞得屋中魚腥?”


    “聞得。”


    “二位逆水而行,何不食魚?”


    “誒?”


    “成龍嶺,化龍鯉,我處有一筐鮮魚,其中便有一條化龍之鯉,廣君可切莫叫秦人誤食了。”


    吳廣眼前一亮:“莫非……魚中別有玄機?”


    範增含笑點了點頭:“你與涉君,天選之人。我二人既是順天而行,你們心中要甚,我們便籌備些甚,也算是略近綿薄,討天之喜。”


    “我們要甚……”吳廣歪著頭想了半天,“仙長,不知我兄弟二人心中要甚?”


    “天機不可泄,天命不可違。你們要甚,你們自會明了,勿需問我。”範增抖一抖袖子,“取了魚便去吧,天色……該暗了。”


    ……


    一臉茫然的吳廣捧著一筐臭烘烘的死魚出了屋子,回到閭門,看隨行也買好了酒肉。


    今日的酒特別多,其中居然還有兩壇呂家特釀的猴兒酒,吳廣看得眼角抽搐,不由暗罵一句渾人敗家。


    可買都買了,便是為了麵子,吳廣也不能叫他們把酒退回去,便把魚筐往車上一摞,帶領手下,揮手返程。


    待回得營中,戍卒們也已經紮下了營房,位置就在道旁一處古祠左近,因為古祠有擋風遮雨之利,身為領隊,縣尉費和縣尉承正需要一處幹燥,好去去身上的濕氣。


    放下酒肉,安置其餘,吳廣見陳涉正在組織戍卒清理山石,就走過去,偷偷把麵見仙長的過程給陳涉一說,聽得陳涉眼中華彩連連。


    他們心中究竟要什麽……陳涉其實也不太清楚。


    他家世顯赫,少年中落,經曆過富貴與淒苦,最終憑著一身強橫的劍法和樂善的名望脫穎而出,重新成為陳郡鄉野響當當的豪俠。


    可他總覺得,自己依舊缺少什麽。


    比如……貴。


    第一次見麵時,二位仙長真正打動他的那個字就是貴,大秦的貴人太難做,哪怕他富甲一方,武藝超群,可麵對遠比自己遜色的官吏將佐,依舊是鄙。


    他想做貴人,就像家道敗落前那樣,走到哪兒都為人景仰。可真正說道如何做,他心中卻又是茫然不解的。


    在城父時,他曾向許由問疑,許由贈他四個字,【隨心所欲】,他便如此做了。


    隨心所欲,依照本心,心中的第一個念想是什麽,他便做什麽。


    他聽聞山石中埋有劍甲,就趕緊打發了大半戍卒去料理酒肉,因為他覺得,劍甲的事情不能讓縣尉們知道,這就得拖延道路的清理速度。


    酒肉烹畢,香味撲鼻,他又領著吳廣,把好酒美肉送進古祠,尤其是那兩壇猴兒酒。


    吳廣本想昧下來二人分飲,可陳涉覺得,這酒得給縣尉們飲。


    還有食飧……


    身為頗受縣尉器重的戍卒屯長,陳涉吳廣原本大可以去帳中飲食,圖個一時幹爽,可今天,他堅持要和戍卒們共掄大勺,共飲魚湯。


    魚多且雜,也不知二位仙長是從何處淘換來的,陳涉受不了那份腥氣,便故作大方,把一條條魚都舀給戍卒,自己隻喝一些稀鬆的粟米清粥。


    待到飧快食完的時候,人群中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魚中有異!”


    陳涉猛就支棱起耳朵,可他強忍著過去查探的衝動,戳了戳吳廣。


    吳廣心領神會,放下食碗過去問詢。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走到陳涉身邊,偷偷遞過來一方濕漉漉的白絹。


    絹布上,有朱砂書寫的三個大字,【陳勝王】……


    陳涉大驚!


    勝是他的字,世上知曉者寥寥無幾,就連吳廣也不知道!


    可為何魚腹當中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塊白絹?


    是二位仙長塞進去的麽?


    二位仙長究竟是從何處得知他的字?


    陳涉甩了甩腦袋,覺得此事似乎並不在關鍵。因為二位仙長連天象和山崩都能預測,區區一個字,知道又能有何奇異?


    現在的關鍵是……陳勝王……


    這句話的意思……陳勝,稱王?


    一道霹靂從天而落!


    陳涉終於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了!


    將閭無兵無將亦敢稱王,足見大秦壽盡,改朝換代,隻在旦夕!


    大秦將亡!


    扶蘇稱王了,趙佗稱王了,就連無兵無將的將閭也稱王了,他陳涉,為何就不可稱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啊!


    思及至此,陳涉深吸了一口氣。


    “廣,此物有多少人見?”


    “約七八十。此物與二位仙長有關,我不敢擅處,就讓他們假作不曾看到,不會有人傳揚出去的。”


    “很好……你做的,很好。”


    陳涉隨手把白絹丟進柴堆,眼見著它燒成灰燼,冒出濃煙,這才領著吳廣去到帳中,從隨身的包袱裏取出一卷書信。


    “這是數年之前,我與嬰君的書信往來。我擔憂路上會有事求他,便一直隨身帶著,備作信物。”


    “嬰君……莫非是墨家的內钜子葛嬰?”


    陳涉理所當然道:“你我皆熟識的嬰君,這世上可有第二個?”


    吳廣點了點頭,接過書信,信手抖開。


    【四月廿七,嬰白】


    【年逾不見,嬰隨钜子忙碌於北,今得見數位北地豪俠,忽憶君容】


    【君安否?……君以勝為字,卻將才華虛度於中原,何處求勝……若君有出仕之意,可書信以告。北地遼闊,夷狄凶狠,自當有君顯耀之所】


    【惟盼切切,嬰白】


    這是一封請賢信。


    陳涉說是幾年前的書信,應當是李恪在北地立足未穩,墨家人才不濟時,葛嬰請陳涉出山的信箋。


    陳涉如今在這裏,顯然是當時沒有答應葛嬰的請托,可吳廣的關注點卻不在陳涉的選擇,而是信中的一句話……君以勝為字!


    陳涉的字是勝,陳涉,陳勝……陳勝王!


    吳廣猛地一抖,手中書信墜地,在潮濕的氈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兄……兄之字,為何當年不告知於我?”


    陳涉苦笑了一聲:“觀我一身蹉跎,有何麵目稱勝?”


    “二位仙長……不,二位妖人是要攛掇兄長造反!”


    “攛掇?”陳涉連連搖頭,“廣,我且問你,二位仙長如今何在?”


    “他們……”


    “我們不知他們是誰,不知他們何來,又何往?他們攛掇我造反,於他們有何益?”


    “這……必定是有益的,隻是我等不知道而已!”


    “我們莫管他們如何,我隻問你,造反……如今天下惶惶,大秦命在旦夕,便是將閭無兵無將,稱王也險獲成功!公子將相可稱王,何以我……不能稱王!”


    “兄長……”吳廣看著麵露瘋色的陳涉,神色驚惶,語無倫次,“兄長,王侯將相有種,你我黎庶,豈有天命?”


    “天命?我問你,何以我等一來泗水,泗水便二十日陰雨不歇?何以我等一道蘄縣,成龍嶺便山崩阻道?”


    “天地之象,不能代表什麽啊!”


    “你謬矣!你想想蘄縣是何等地方?”陳涉死死盯著吳廣,uu看書 ww.uuknshu.om 一雙手不自覺就捏住了腰間的寶劍,“我們有九百人,比將閭雄厚,山石下有兵甲,隻要挖出來,我等擁有了精兵!然後我們取下蘄縣,蘄縣之民必贏糧景從,有人,有物,有兵,有甲,還有你我這樣的天下豪傑為將,我等何處不可去得?”


    “若……若鄉裏們不願跟隨如何?”


    “你可願跟隨!”陳涉猛地一聲喝問,步步緊逼,“我隻問,你,可願隨我做此大事?”


    “我是說鄉裏們……造反要人,若是鄉裏們……”


    “你可願跟隨我?願!還是不願!”


    吳廣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仰頭望著陳涉,他擎著劍,麵目猙獰,渾身上下威儀衝天,居然像極了始皇帝出巡時,那雄渾車隊予人的感覺……


    吳廣一陣目眩心迷,翻過身來,稽首而叩:“臣願隨我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如此……甚好。廣,我要你明日領百人清道。清道之時,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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