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在想什麽?


    站在霸下龜背的露台,眼望著漫山坳的牛羊,李恪掩不住的愁苦和鬱悶。


    隊伍太大了,走不動了……


    自狼山出發,為了保證偏師擁有足夠的機動性,他像個葛朗台一樣,幾乎把軍伍精減到了極限。


    平戎軍共有萬人的建製,白狼營騎侍兩加約千五百人,此外還有五百餘駕載重馬車,攜帶最基本的耗材和物料。


    為了控製輜重規模,每人每騎還要隨身一條布囊,裏麵是米粉、苦菜、苜蓿和鹽巴攪拌而成的二十斤特製軍糧,以及五匣騎弩弩矢,共計百枚。


    然而千算萬算,隊伍的規模還是不可遏製地膨脹起來。


    出戰月餘,進千餘裏,在這段絕對算不上長的進兵之路上,李恪解救了夏奴三千多人,在減掉了軍耗之後,依舊繳獲羊二十萬,牛萬餘,馬萬匹。


    這個規模勉強能夠維持住行軍速度。


    可是燕然一戰,強大的庫爾勒部卻給了李恪致命一擊。


    他們太有錢了……


    整座燕然山冬原以庫爾勒部為核心,蝟集了二十多個富庶部族,牛、羊、馬匹、夏奴,還有堆積如山的金玉珍寶,至今也沒能徹底地盤點清楚。


    這些財富是匈奴未來強大的根本保障,占有它們,遠比擊破狼居胥山的王庭更有意義。


    李恪隻能停下來。


    草原之上風雪無終,這一停,也意味著向王庭進兵之事隻能等到明年開春。


    數月的遷延憑添了許多變數,弄不好蒙恬會從草原轍兵,而頭曼大軍一旦騰出手來,第一個要對付的,必然是李恪。


    李恪知道自己守不住無遮無攔的燕然冬原,那樣的情況下,小小的偏師也不可能實現平滅王庭,封狼居胥的壯舉。


    所以蒙恬必須頂住,哪怕是為了讓李恪和扶蘇能在開春逃得暢快些,他也得把頭曼死死拖在遙遠的喬巴山地。


    “問題是話不能這麽說啊……”李恪愁眉苦臉看著滿原的牛羊,下意識就喃喃出聲。


    身邊的扶蘇一臉好奇:“問題是甚?”


    李恪的眼神驟然凝集。


    “我在想,上將軍雖把頭曼拖在了戰場,但匈奴,尤其是匈奴的大部,卻絕不似我們所想那般全無可用之兵。”


    “是啊,誰能想,庫爾勒部竟能糾集出萬騎守備。前幾日若不是你當機立斷嚴令白狼營死戰,我們便勝,也是慘勝,哪能有現在這等風光。”


    “僥幸罷了。”李恪搖了搖頭,“公子,狼居胥的兵馬較燕然山隻多不少,我懷疑……或會有三至五萬。”


    扶蘇的眼睛瞪得溜圓:“竟這般多?”


    “那裏不僅有頭曼留下守備王庭的兵馬,還有這一路逃散去的……你莫忘了,白狼營兵少,沿途之戰多是擊潰,真正殲敵的數量其實著實有限。”


    扶蘇深吸了一口氣:“燕然一戰,白狼死傷幾何?”


    “傷九十二,死百七十六。”


    “白狼三成戰損,平戎軍的戰死也近千數……”扶蘇緊緊捏著護欄,“恬師需給頭曼增兵的理由,恪,你也要給頭曼調兵的底氣!如今唯有兩軍合力,才能達成父皇平滅匈奴王庭的願景”


    李恪愣了一下。


    扶蘇咬著牙,繼續說:“從河間抽調一軍向燕然築路,擺出奪地死守之姿態。同時大張旗鼓操演夏奴,整補各軍,使匈奴知道我等人數不多,且損失慘重!”


    李恪眼睛一亮:“燕然距狼居胥尚有千裏,我等若擺出無力進軍之姿態,頭曼壓力自然驟減……”


    “然後!”扶蘇搶下話權斬釘截鐵,“恬師當敗!一敗再敗,一退再退,要讓頭曼覺得,隻要再加把勁就能取下恬師的腦袋!如此一鬆一緊,他才會從王庭調兵,一為抵定勝戰,揚威草原,二……”


    李恪看著滿原的牛羊,一聲冷笑:“此番熬冬,匈奴死人少而損物多,調點人馬出去,也能緩解狼居胥養民的壓力。要不然光吃不戰,頭曼的王庭就是再富庶,也要被那些難民吃垮了。”


    商議即定,兩組快馬逆風而出。


    一組往塞上去,令陸衍與史?商議,擠出一支兩千人的築路隊修築狼山至燕然直道。


    另一組過河間,經九原,自高闕出關奔赴喬巴山蒙恬莫府,帶去了扶蘇的建言與懇求。


    李恪知道自己不必再擔憂蒙恬轍軍的問題了。


    這對師徒滿心都是為始皇帝建功立業,嫁禍祈福的念頭,有此一片赤誠之心在那,哪怕結果一模一樣,他們想的辦法也必定比李恪自己找的借口更得體,也更無私。


    ……


    燕然山下一片井然有序。


    大營始建,牛羊入圈。經盤點,燕然的繳獲令李恪手上的畜牧爆增至羊百萬頭,牛六萬頭,馬四萬餘。


    正常來說牧人養馬比養牛多,但李恪戰法以擊潰、驅趕為主,跑得快的馬群自然被逃難的牧人大批帶走。


    更何況頭曼盡起匈奴之兵,就算是一人一馬,這些部落的馬匹存留也在曆史的低位。


    夏民的統計也出來了,婦孺、老幼計四萬許,四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不癃不病者三萬餘。


    李恪命蘇角遣兩千騎,趁著偏師過境,草原無人,庇護那些非戰之民頂風冒雪地將大半成羊和全部健牛都趕回河間。


    這個過程或不人道,會有許多體弱牲畜甚至是夏奴倒斃在路上,uu看書 uuanshu 但李恪不可能帶著他們去作戰,也沒打算真的占領燕然冬原,這個時間,是他們撤出戰區的最好時段。


    剩下的精壯和馬匹就沒法一道撤離了。李恪需要新血,平戎軍需要擇精壯補充,白狼營更需要從巨大的基數當中遴選。


    裝備並非太大的問題,哪怕缺少補充,匈奴簡陋的武器也很難對大秦的鐵製裝具造成根本的損毀。


    死者是要缷甲的。


    李恪軍中唯一的人性是給每一個戰死的將士留下襯衣,同時摘走他們的名牌。


    但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焚書令後,大秦軍中再不聞《無衣》之歌,哪怕軍法官們再不聞不問,也沒有人敢擅違秦律。


    在李恪看來,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公子,你不覺得軍中無魂?”


    扶蘇不明就裏:“魂與人隨,軍中有人,何以無魂?”


    李恪輕輕搖頭。


    “燕然一戰我就發現了,平戎軍與白狼營的戰意根本無法並提。上將軍的主力也衰弱得厲害……匈奴再多,往日又豈能與秦卒相抗?”


    扶蘇深皺起眉頭:“可我們一直在勝。”


    “白狼營不是傳統的秦卒,他們是我的親衛,成軍的骨架是墨衛。”


    “蒙師亦是勝多敗少!”


    “機關算盡,勝而不定。”


    扶蘇張了張嘴:“那你說當如何做?”


    李恪壞笑了一聲:“陰荷華可是偏師監軍,與將主同級,執掌軍令。如今軍中新人甚多,又為選拔白狼健士新組了夏卒輕騎……要不,你教大夥唱《無衣》如何?”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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