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裏之外,一處荒丘。


    彭越死盯著遠處晃動的火光與黑影,麵色鐵青。


    “李恪居然還會操馭異獸!”


    趙柏無趣地打了個哈欠,袖起手來:“大兄會的可多了。”


    “你是早知此事,才不願親去陣前?”


    “不是。”趙柏撇了撇嘴,“我是怕太早露麵,叫大兄逮回去一頓斥責,就沒得玩了……”


    沒得玩了……


    趙柏痞賴的語調聽在彭越耳中格外刺耳,讓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我定會將李恪斬落馬下!”


    “不是馬下,是霸下……”趙柏無奈地看了彭越一眼,“我說,你究竟是想要大兄的命,還是想壞大兄的事?”


    彭越霸氣地捏緊拳頭:“我都要!”


    此話一出,狂放的霸氣自彭越身上肆意而出,拂動荒丘的亂草。


    周圍馬匪紛紛拜服在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之下,唯有趙柏全無感動。


    不僅不感動,趙柏還忍不住歎氣:“大兄都成校尉了,你那合縱馬匪的計劃卻連進展也無,你到是快著些啊!”


    彭越的氣勢頓時一瀉:“合縱之事,豈可倉促……該死!主陣潰了!”


    主陣潰了!


    彭越費盡口舌,便灑金錢,聯絡烏審七部,杭錦四部湊起來的兩千餘馬匪在霸下的鐵騎下驚懼惶恐。


    季布抓住機會,先是以千人弩隊一輪無差別攢射,緊接著轅門洞開,親率戰車五十餘,騎卒百餘發起反衝,敵陣立潰!


    夜月之下,大秦的鐵騎以涓涓細流之勢無止無休,集齊一列,兵發一列,聚合一偏,出戰一偏!


    最後之列才出轅門,季布的戰車早已追到三裏開外!


    秦軍氣勢如洪!


    漫山遍野都是奔逃的馬匪,目極之處全是追敵的秦軍,正麵之敵土崩瓦解,留在營中的弩兵甲士集合出戰,從側麵直擊左營!


    大局抵勝了。


    李恪指揮霸下停車,走出指揮室,心疼地看著被射成刺蝟的碑樓,非常認真地考慮以後要不要禁掉大秦弩陣。


    陳平說,似霸下這等神物,隻拿來住太浪費了……


    “尊上,左營傳報,來敵殘退,此戰……勝了!”


    李恪臉上沒多少開心的表情,而是指著一處被削爛的挑簷:“平君,那裏本來雕著鳳凰棲梧桐,是儒親手雕的,花了三個多月,把鳳凰雕得活靈活現,看起來就跟山雞一樣。”


    “哈?”


    “還有那……”


    李恪又指著身邊一根承柱,它在攢射時正麵弩陣,現在還戳著好幾十根鐵矢。


    “那是師姊還沒嫁人時信手雕的盤龍柱,有三條螭龍盤繞追逐。我那時還不知螭龍對墨家代表什麽,後來知道了,幾次改建都不曾換,現在也毀了……”


    陳平歪著腦袋,隱約有些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尊上心疼了?”


    “廢話我心疼了!皇長子妃雕的盤龍柱啊!你倒是再求她雕一根!”


    陳平打了個嗝:“尊上,此皆外物……”


    “你以為霸下無敵麽?”李恪突然問。


    “這……”


    “想當年,墨家鼎盛時共有十三尊霸下,在長平被白起一戰盡毀,隻搶出兩尊傷得不重的,其一在你腳下,另一尊,叫我改成了饕餮。”


    陳平猛得睜大了眼。


    李恪卻沒有再說下去,他搖著頭以手扶欄:“三千馬匪襲營,居然就把朔方部逼得陣腳大亂。秦軍無敵太久了,以至於不擺開戰陣,連戰都不會打了……”


    這一點陳平也有所感。


    不過他和陸衍的長項都不在軍事,獻獻奇策,管管日常還行,真讓他整軍肅戰,卻有些超出他的能力範疇。


    所以他不由語塞。


    李恪遺憾地搖了搖頭:“收兵回營,清點戰損。自三柱香後開始擊鼓,三通鼓畢不歸營者,無論官階,皆斬。”


    “嗨!”


    ……


    一夜消盡,再不聞戰事喧聲。


    太陽升了起來,陽光遍灑,照亮戰場的角角落落。到處都是鮮血和殘屍,四下去望,還能看到或粗或細的嫋嫋硝煙,彰顯著戰後的荒涼敗落。


    天亮以後,昨夜參過戰,見過血的輕兵們被李恪派出去打掃戰場。


    這是一項好營生,便是首級不計在他們頭上,死者身上剿獲的財物李恪卻不會收回去,唯一可慮的就是馬匪身上究竟能有多少財物。


    那些沒參戰或者打了一夜銅劍上依舊幹幹淨淨的輕兵則負責修繕營房,埋葬死難。


    這又是一項苦營生,有死難者的袍澤雙目通紅守在一旁,且不說賺錢泄憤了,就連依規矩剝離死難者的甲兵都可能引來一頓爆錘,還不許他們還手。


    戰兵們相對就愜意多了。


    鏖戰一夜,他們相互包紮著創口,熱烈討論著昨夜的戰功,時不時還要抬頭,去看看營房之後,宛如般雌伏在無名水邊的校尉坐騎,霸下。


    昨夜,馬匪可是偷襲!


    夜營之時為人所趁,將計就計可為名將,小勝退敵便是良將,城寨不破將佐有功,死傷狼藉亦是正當。


    這是老卒們都心知肚明的標尺。


    而李恪呢?


    敵在暗,我在明,沒有先兆,任誰也無從預算會有夜襲發生,可他們卻偏在被馬匪們偷襲成功的情況下,依舊在李恪的帶領下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擊潰戰!


    這豈不是說,以後便是遇上再不利的戰況,李恪也能帶著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得百勝之將,士卒幸也!


    戰事的統計似乎也在呼應著他們的想法。


    朔方一部,戰車無損,四人輕傷。騎卒死十六,傷七十七。弩兵死四十,傷二百二。甲士死六人,傷四百七十一。


    如此傷亡,對被偷襲的一方來說堪稱奇跡,更別說受傷之人多是輕傷,真正重傷難行的,整個朔方部也不足百人。


    相比於戰兵,輕兵的損傷肯定重些。其中史?的左營不曾被破,傷六百,死二百,丘壽的右營破過片刻,傷千餘,死五百多。作為部中唯一一位戰功卓著的軍侯,這份戰報讓丘壽重重失了一次顏麵。


    相比之下,因為是擊潰戰,馬匪的損失就不那麽好統計了,唯有眼見為實,才有憑據。


    砍下的頭顱就曝首在營旁,堆成高高的京觀,總計八百六十八數,其中有主的五百九十二,無主的二百七十六。


    收容的俘虜三百餘,因為正在拷問當中,所以這個數字和斬首的數字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最大的收獲是馬匹。馬匪們人手一馬,最終被繳獲的足有八百多匹。便是不耐戰事的草原矮馬,可用來補充大損的輕兵,維係大軍運力卻是卓卓有餘。


    戰士們心念著勝戰功勳,目光火熱,望向帥帳!


    此時的帥帳,除了忙於拷問俘虜的田橫,李恪和麾下五位軍侯皆聚首在此。


    這裏的氣氛遠遠比不上營中,諸位軍侯坐立不安,因為李恪麵色陰沉。


    他輕聲說道:“昨個吧,馬匪襲營,我在敵陣戰了一夜,踩死多少不好說,但確實是生生戰了一夜,連霸下的碑樓都戰成了危樓,修繕之前,我都不敢再住進去。”


    陰測測的話語,諸位軍侯明知他不是為了自誇,也得硬著頭皮拱手稱讚:“尊上勇武!”


    “你們真會說話。”李恪的聲音裏帶著笑,uu看書 .uuanshu 那笑裏充滿了惡意,“我勇武?我這人最是怕死,當年被人刺殺之時,嚇得連劍也拔不出來。我勇武?”


    軍侯們都不說話了,唯有丘壽還在努力維係著自己憨實的人設,甕聲甕氣:“昨夜勝戰,尊上居功至偉!”


    李恪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我不否認,昨夜我確是居功至偉。若不是平君獻策,霸下出營,昨夜的損失遠不止眼下這些。”


    丘壽不服氣道:“若不是夜襲……”


    “夜襲又如何!”李恪猛地提高音量,死死盯住了丘壽的眼睛,“區區馬匪,三千蠻壯,隻因為是夜襲,他們就該把朔方部全殲了麽!你還是老秦人的錚錚鐵軍麽!吞並六國,橫掃南北的霸氣全讓狗吃了麽!貽笑大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昨夜兵將歸營,我讓臨和武收在轅門邊計數,你們猜記得是甚?”


    “莫非……斬首?”


    李恪不屑地掃了丘壽一眼:“武,實報與丘軍侯聽!”


    “嗨!”收在帳邊的柴武抱拳應諾,振聲高唱,“鏖戰一夜,營中衣甲不整著六百七十二,兵械有缺者二百四十九,明見硝煙血跡者兩千四百四十六,此十二人計數得均,當無大誤,請丘軍侯悉之!”


    “戰了一夜,身上有戰火痕跡的不足半數,有六百多人不曾著甲,還有兩百多人連兵刃都尋不見,這就是蘇將軍為我精選的九原強兵?守寨不足半個時辰便失守營牆,卻想憑著裝瘋賣傻逃避罪責,這便是蘇將軍口中能征慣戰的九原強將?”李恪死死盯著丘壽,不避,不讓,“丘壽,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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