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權交替,首訓明言。


    大秦對各個層級的權責交接向來重視,便是裏典率敖得勝,依律也要在全體鄉裏麵前發表一下對前景和工作的展望規劃。


    這是一種儀式。


    可在實際當中,由於大秦官吏分明,晉升渠道狹窄等原因,好好的儀式往往會演變成一種毫無儀式感的合家歡。


    比如屠厲當年在苦酒裏率敖得勝,前景規劃就是大碗食肉,大秤分金,苦酒裏沒有被他帶成響當當的土匪村,真心得感謝李恪和呂丁提前做了工商業啟蒙。


    裏典少有入鄉,鄉嗇夫無路為佐史,佐史一生為吏,擇優而成縣官,卻又止步於縣牙,便是軍功也很難令他們再進一步。


    這種升遷結構導致交接往往發生在官員的天花板上,既然此後再無晉位可能,何必勤政,又何必去得罪同僚?


    世之勳貴是唯一重視交接儀式的官吏群體,因為別人的終點對他們而言不過起點,就像李泊頂著隴西李氏旁係的名頭,學室畢業後隻象征性做了一年的令史,轉年就升為縣令,然後一任數載,輕鬆跨過普通中級官吏窮盡一生也跨不過的檻,轉入中央,晉為朝臣。


    公平,在任何時間來說,都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所以李恪升任也格外重視儀式感,因為趙郡李氏敗落了,他隻有首先把自己當作勳貴,旁人才會以勳貴視他。


    且在訓令之時,他放棄了更有墨家風味的《尚賢》,《尚同》,而選擇了南郡太守騰的《為吏之道》,也是為了給墨家仕士們做個榜樣,淡化墨家的學派背景。


    秦之一世,百家尚存。百家以政為基,凡出仕之士子,大多都是學派中不弱於人的精英。


    但學派不是萬能的靈藥,那些學派特征突出的士子往往在官路上沒有太多的選擇權。


    農家以農學為基,兵家以士伍而存,名家隻有論議之功,陰陽唯有祭儀之法……


    墨家也是如此。


    墨者最為人所重的就是機關之道,但在秦朝的大環境下,機關之道卻隻可為從輔,不可為主令。


    想要突破這層桎梏,墨家的仕士唯有淡化學派背景,在更多方麵,體現出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李恪身上墨家的背景就很淡。


    他雖是世上公認最擅長機關之道的人,但同時在軍略,議辯,農事等方麵也不落人後。始皇帝說他能文能武,有商君之才,說的其實就是他與商鞅相似,不僅本家學派格外突出,其他方麵也同樣能堪大任。


    李恪不求墨家的仕士們能做到他這個程度,但以墨家的底蘊,在彰顯他們機關優勢的同時,多少突出些墨學、墨武方麵的長處,讓秦廷拓寬一下用人的眼界,多給墨者們一些機會,這總歸是做得到的。


    畢竟墨家是顯學啊!


    世上讀《墨子》的人不知凡幾,從中領悟出墨家不止有機關的,也絕不會太少。


    李恪隻需要做出表率,讓墨者們知道該如何去做,這便行了。


    小小的一場交接儀式就有這許多考量,李恪覺得頗有些心累。


    交接之後,他任性了一把,隨手將近六十個與會的官吏丟給田榮交道,獨留下離任的張遷,縣尉王風,主吏掾牟定遠,緊臨陽周城的西穀鄉鄉嗇夫任銳,以及位在上陽鄉的東亭亭長仲闌五人,齊去後堂。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麽,可是和王風一道被留堂,對在場諸人來說,感覺終歸不好。


    相比之下,王風的感覺更糟糕。


    前日他還在家中擺宴,宴上佐史們推杯換盞,口口聲聲墨家無用,陽周還需王公扛鼎。


    誰知人竟能變得如此快!


    王風心裏有氣,旁人一少不免失態,才到後堂,便甕聲甕氣搶先發話。


    “尊上,下官手頭尚有不少瑣事未結,若尊上事非緊要,且容下官告退!”


    眾人盡皆愕然,王風此舉已經算不上爭鬥,而是鬥氣了。


    打定主意鬥氣的王風就是隻燙手的山芋,食不成,丟不得,隻能擱在懷裏,等著皮開肉綻。


    他們不由立住腳,想看看李恪如何處置。


    李恪挑了挑眉毛,也不動怒,隻慢條斯理說:“聽聽吧。過幾日你去職回了王將軍處,便是告狀,也多少得說些言之有物之事,才不會顯得無能。”


    王風怒目圓睜:“你敢去我官職!”


    “你我同為縣三官,我可沒那本事去你的職。”李恪失笑,搖著頭坐上主位,輕聲說,“放心吧,此事我會找王離談,不會讓自己難做的。”


    王風的臉色慘白一片。


    人行於道,有犬吠聲,則人當何從?


    是吠犬耶?亦或是尋主耶?


    他有種強烈的感覺,王離絕不會為了他的前程和李恪正麵衝突,也就是說,他去職的結局已定!


    高高在上的李恪就如神祗,目中無他,卻不容有點滴抵侮,他犯了禁,便要受懲處。


    這就是大秦的勳貴之尊!


    李恪沒有再搭理他,u看書.uukansh自顧抬手招呼眾人落座,那些人邁著步繞開王風,就如他染了麻風,絕不敢沾染上一點。


    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李恪笑了笑,說:“叫大夥來,是因為有一事需得你們操辦。”


    “尊上請講!”


    “你等知道,我主職不在陽周,而在直道。直道將建,貫四縣,曆兩載,總指揮部……就是將作營,會立在陽周遠郊,大約西南四十餘裏。”


    張遷恍然:“月前有一墨者名憨夫,帶著尊上之令前來,原來是為了此事!”


    “就是此事。”李恪笑了笑,說,“各中繁雜,當時私信也說不明白,全賴遷君幫襯,工期才不曾遷延。”


    “尊上說笑了,皆為國事,分所應當。”


    李恪對張遷拱了拱手。


    “將作營既立,常駐有三千兵卒。此外機關雖不在那處打造,但補給,修繕皆在那處,屆時庫房連片,工坊成堆,往來的人流必定不小,少說又是三四千數。”


    主吏掾牟定遠鼓起勇氣,正聲詢問:“尊上,那將作營中豈不是常有近萬人口?幾要與陽周縣城相當了。”


    李恪對牟定遠的反應很滿意,能從陌生的消息中直接抓到李恪想傳達的內容,正如田榮所言,不愧是精幹之輩。


    “定遠君說得不錯,近萬人口,而且是近萬外人,家眷生計皆不在陽周,光是每日休沐出營,小小的陽周官市便不足敷用。”李恪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幾案,“我決意,在陽周城西,營寨左近的白羽山南麓,仿雁門臨治亭立一新亭,亭名,便叫白羽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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