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起行,沿江水而西,在南郡南陽之交渡江一處緩灘渡江,直下洞庭。


    洞庭郡地轄楚黔中與巫郡二郡,地處在南境之極,連接百越,境內多崇山,少耕地,人口民戶近於雁門,卻因為居地分散,較雁門更為荒涼。


    而她的人口分布也與雁門極為相似,雁門精華盡在善無,洞庭人口也有超三成蝟集於郡治沅陵。


    一城沅陵,半郡財貨。


    沅陵毗於沅水,鄰近酉水,左近有麻陽銅礦、鐔鈹錫礦,不遠有清水產鹽,自身還產金與丹沙,物產富饒,天下聞名。


    這裏本就是楚國的兵工之所,鑄坊連片,工匠成群。屠睢領兵攻伐百越,更是將此地用作暮府,盤踞中心,遙控五軍。


    多方兵將集而四散,不知不覺,更進一步促成了這座城池的一時繁盛。


    李恪與史?約定的見麵之地也在此處。


    霸下南穿澧(li)水,領路的泰便當先下車,蹬著木牛去往通報。


    雙方在兩百裏後重逢,泰說才缷去國尉之職的百越將軍屠睢領著莫府眾將,在沅陵城外十裏豎亭恭候,有請霸下直往。


    霸下深入人煙是大事,尤其是民眾對霸下知之不詳的非墨家傳統駐地,更容易引發騷亂。


    故關於屠睢所請,李恪全然不敢擅專,得信之時便報了慎行,請他決斷。


    慎行沉吟良久,喚泰來問。


    “百越將軍可知霸下?”


    泰苦笑著搖頭:“我與將軍說過霸下形貌……然在我看來,將軍仍對霸下不甚了解……”


    “不甚了解亦要請霸下直往?”


    “是。將軍說,他已備足豆料精草,必能將霸下安頓妥當……”


    李恪忍不住嘟囔:“他從何處以為霸下是食草的?若是霸下食肉呢?”


    眾人皆苦笑。


    慎行歎氣問道:“恪,依你所見,霸下可有直往之必要?”


    “全無必要。”李恪嘁了一聲,回答得一本正經,“不過霸下自修繕以來,除卻胡陵、苦酒兩次現身,始終都是遮遮掩掩,真正窺得機關之力的人,好似不多吧?”


    慎行撫須一笑:“你是說,叫沅陵之人開開眼界?”


    “沅陵偏遠,無關緊要,反倒是屠睢莫府當中,達官顯貴數不勝數,讓他們早些見識機關之力,實有益於我等今後。”


    “為今後計麽?”慎行沉吟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起行,直趨,令風舞與儒駕出霸氣來,切不可叫人小瞧了墨家的機關神術!”


    “唯!”


    ……


    城外十裏,草舍茅亭。


    屠睢閉目坐在亭中,不言不語,不喜不怒。


    百越之戰進行的並不順利。


    遙想去歲大軍出征,聚合天下強兵,總數達五十萬眾。他居國尉之職,領傾國之軍,何等的意氣風發。


    而他也沒有辜負皇帝的期望,大軍一分為五,齊頭並進。東路之軍勢如破竹,短短時間,便攻下東甌,閩越,拓地萬裏!


    可他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


    中路,西路四十萬大軍深陷群山無法自拔,東路攻下閩越,西向南粵,又被雒甌聯軍伏於半道,大敗而回。


    就在他重整旗鼓,欲向東路增兵之時,匈奴扣關,雁門淪陷!


    鹹陽一日三道急令,命強軍改道,馳援北疆。


    他曾有意拖延皇命,妄圖趁著嚴冬再戰一場,至少摧毀雒甌主力,為下一步會戰打好基礎……


    可是,雁門戰局崩壞,句注穀道盡失,無能的蘇角棄守關隘,鹹陽顯貴一日三驚!


    他再也攔不住北軍北返,整整二十萬精銳一夜空營。各路大軍建製崩壞,便是皇帝很快便詔令補足了缺額,但新軍皆南境更庶,又如何能與調出的北地精兵相較?


    攻越戰局自此陷入到守有餘,攻不足的尷尬境地,整整一年,各路忙於練兵鑄器,連一場像樣的會戰都未能組織起來。


    皇帝已經為此斥責了數次,若不是蒙恬有了更好的去處,皇帝又需要國尉之職來安撫李信,攻越之戰……或是早已作古了。


    更可笑的是,回調的北軍根本就沒能派上用場,氣吞天下的匈奴居然被雁門的民軍擊潰了……


    大秦的更庶與民軍何時變得這般擅戰了?


    還是說匈奴根本虛弱不堪,前頭的一切急報,不過是北軍想要抽回精銳的一場大戲?


    那段時間裏,屠睢像瘋了一樣發動關係探查匈奴之戰的隱秘,越查就越覺心驚。


    那支匈奴稱不上驍勇,領軍之將也算不得睿智,但其戰法嫻熟,便是北軍精銳尚在,也不免要費一番手腳。


    民軍的戰報與其說勝在驍勇,不如說是一場完完全全的算勝之局!


    每一戰,料敵於先,每一戰,鎖敵於後!


    不硬戰,不強攻,uu看書 ww.ukansco明明兵力不備,卻總能以局部優勢堂堂而勝。


    且在鏖戰之時,民軍各種聞所未聞的兵器戰法層出不窮,同為勝戰,前後半局的表現又判若兩軍!


    屠睢一生戎馬,細研之後,當即斷定那位被吹上天的民軍將領旦身後另有高人,再一查證,那位高人居然就是李恪……


    “恪君,老夫果真不曾看錯你……”屠睢遺憾地歎了口氣。


    他比墨家更早求賢,隻是不曾被李恪看中。


    秦時尚有戰國風骨,君擇臣,臣亦擇君。屠睢無從去怪責李恪,李恪最終選擇了墨家,短短數月,聽說已成一脈假钜。


    屠睢讚歎之餘,不免會想,若李恪在南,眼下戰局當有不同吧?


    攻越之戰已在生死關頭了!


    東線,雒甌蠻人高築寨壘,將整條防線經營得固若金湯。


    中線,大渠工程久無進展,二十萬大軍蝟集長沙郡,進則後勤斷絕,不進則空耗穀糧。


    西線,戰鬥一刻不停,廣袤的十萬大山處處戰場,雒甌之民散作一團,卻怎麽也找不到主力所在。


    要破局!


    屠睢暗暗對自己說。


    皇帝是個急性子的人,此番自己主動放棄國尉之職,能夠博來的好感難有半年!


    若是戰局久無進展,他賭上一切的攻越之戰,難免泡影成空。


    他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所以,要破局!


    屠睢灼灼望著北方盡頭,那裏有幕天雲絮,青山飛鳥,那裏將是傳說中的霸下巨獸出現之地,霸下之上,有大賢至!


    “恪君,老夫對你寄予厚望,切莫……切莫叫老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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