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第十日,李恪和葛嬰在官舍中下棋,邢三姑觀棋於旁,唯程鄭不見蹤影。


    程鄭另有富商的身份,整個胡陵的工坊泰半在他名下,官市列肆更有七成商賈聽他號令。


    這些日子,李恪的想法皆需工坊商賈實現,這裏頭諸多瑣碎,都要程鄭來居中協調。


    比如現在,八百斤重的鐵犁,普天之下聞所未聞,工坊那頭質疑這犁的用途,不願耗費精鐵置備,監理的墨者偏又向儒立了軍令,必須保質保時完成。


    官司一直打到程鄭這兒,把這個天下聞名的鐵商氣得七竅生煙,急吼吼趕去處置糾紛。


    大家都很忙啊……


    李恪全然沒有始作俑者的覺悟,歎了口氣,一子飛邊。


    葛嬰接了一手,輕聲說:“恪,我觀你好似不喜盤中絞殺,一得先手便忙著充邊實地,豈不聞,得中原者得天下?”


    李恪搖了搖頭,又一子長出,連接舊式,打開局麵:“商紂無道,姬昌起於西岐。天下紛亂,西秦橫掃六國。華夏大地千年輪回,真正在中原絞殺的,又有幾多真成王朝霸業?更多的,還不是為他人枉做嫁衣。”


    葛嬰訝異了看了李恪一眼:“這是你心中思量,還是承自家學?”


    “李家除我早已沒了男丁,何來家學可承呢。”


    “也是。”


    葛嬰落下一子,試探著把戰局重迎回中盤,李恪半點不懼,一跳一劫,攜邊軍大勢,傾巢而出。


    雙方以極快的速度交替四五十手,葛嬰一回神,發現棋盤上早已呈烏雲蓋頂之勢,白子散亂落於盤中,孤立無援。


    他苦笑一聲,棄子認負:“假钜子言你生而知之,我不願信,卻又想不出天下還有何人能教出你這種妖孽般的弟子。”


    “莫想了,我師承老師,在此之前,不曾拜師。”


    “亦不曾有人教學?”


    “家媼,展叔皆有所教,卻不是你們看到的這些。”


    葛嬰認同點頭:“今日那三支勘探隊便要回來了吧?”


    “是。”


    “何必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李恪疑惑地想了想,問,“你是說水工之圖?”


    葛嬰聳了聳肩,說:“水工圖中諸法皆備,足以指導施工,你何必令人再走一遭?”


    李恪忍不住冷笑:“此圖幸好是落在我手,若是祿不曾去嶺南,讓他見到此圖,怕是當場就會丟進水裏。”


    “祿?”


    “國尉屠睢之監禦使史祿,如今正在嶺南主持大渠建造。此人,與鄭國同門。”


    葛嬰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你眼中,水工之圖當真一無是處?”


    李恪搖頭輕笑:“稱不上一無是處。水工之圖用其法,不用其圖,昭陽渠本就不是什麽大工程,隻需明白了水工的想法,餘下的,就沒什麽用處。”


    正說著話,舍人來報。由養等人回來了,背負板牘,門外求見。


    李恪和三子欣然而召。


    不多時後,由養講解,風舞和靈姬依著順序把一塊塊牘板拚接在地上,呈現出渠道選址完整的地勢地貌。


    “先生,幸不辱命!”由養抱拳說道,“曆時十日,勘探皆畢,如何為大渠選址,我等心中已有腹案。”


    李恪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的畫圖,頭也不抬:“速將地勢情況說說,三子正好旁聽。”


    “唯!”由養又是一禮,正重說道:“泗水至昭陽二山穀底,直線相距六十四裏又百十七步,皆是平原,地勢東高而西低。我等以裏為限,掘土開洞,得三處土薄不易開掘所在,最終選址,大渠三折,共計九十二裏又六十三步。”


    李恪滿意地點了點頭:“周邊兩鄉九裏,俱在左近,開大渠時,應為田渠留出缺口,方便後續。”


    “風舞皆有標注!”


    “甚善!”李恪對他們的工作滿意至極,蹲下身拍了拍地上的牘板,笑著說,“你等抓緊時間將散碎複刻一處,留下一組去原野標注,就由風舞主持。由養,儒那處工期日緊,你和靈姬速去幫手。”


    三人齊齊拱手:“唯!”


    葛嬰與邢三姑看著滿地洋洋灑灑百餘塊板牘,又想起原先被他們奉若珍寶的那副水工之圖,相視一眼,盡皆苦笑。


    “恪說那圖一無是處……”


    “眼下觀之,還真叫他說準了……”


    ……


    十七日,蠍車提前兩日完成總裝,送抵至泗水河畔,李恪等人聽得消息,相約一處,乘著馬車去往現場。


    水畔現場人聲鼎沸,民夫、墨者、官吏,還有那些消息靈通的鄉裏們齊聚於此,每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場子正中那輛龐然大物上,兩丈多高的龍門吊正提拉著一枚近兩人高的鐵犁,晃蕩著接駁在那如蠍尾般高舉的機械臂末端。


    一同而來的慎行麵色古怪地看著那枚下大上小的青銅曲臂,輕聲問:“恪,你先前說,隻拆核心艙……”


    “足肢也算是核心艙的外掛嘛……”李恪訕訕撓了撓鼻翼,“老師,機械臂精細之物,區區十幾日,您叫我從何處去尋?”


    “可若是因此將霸下損了……”


    李恪遙指著尾端的插槽:“此事倒可叫老師安心,uu看書 .uukanhu 受力之處皆在外掛,與足肢本體無礙,當不會使結構受損。”


    “那些傳動金板便是做此用的?”


    “否則何須這許多……”


    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正笑著,葛嬰在遠處呼喊:“钜子,恪,縣長在此!”


    縣長即為一縣之長,與縣令職責相同,職級卻矮了一級。


    大秦依縣之大小排布二者,大縣稱令,就如汜囿之於樓煩,秩六百石。小縣稱長,就如眼前這位鮑霖之於胡陵,秩四百石。


    說起來,這還是李恪來哉胡陵後第一次見到縣長本尊。


    他隨著慎行緩步過去,縣長霖先向慎行鞠禮。


    “見過少良造。”


    “趙墨居於胡陵,往日多得縣長照拂,老朽謝過。”


    縣長霖趕緊避禮,客氣回應道:“墨者平日對本縣襄助甚多,就連钜子之考都與本縣民生照應。我製書報與郡守,郡守言不遺餘力,我這才敢大張旗鼓開啟縣倉,實當不得少良造大禮!”


    “郡守好意老朽銘記在心,縣長好意,老朽亦感念在懷。你既不願受我之禮,恪,代為師謝過縣長。”


    李恪唱一身喏,從慎行背後閃出,躬身長揖:“雁門學子恪,謝過縣長幫扶之恩!”


    縣長霖撫須長笑。


    “你便是此次行钜子考的墨者恪君?果真年少有為,一表人才。趙墨又添一賢,可喜可賀!”


    李恪淡淡一笑,直起身,從靈姬手中接過一小壇酒水:“縣長,您為胡陵牧民主官,眼下正有一事,非您莫屬。”


    縣長霖大感興趣,問:“何事?”


    “截彩,開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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