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靠著城門坐在地上,眯著眼看著從山上孤身走下來的雄壯身影。


    那人在幾十步外站定,拄著一柄奇型長刃高聲大喊:“巴特!可敢與我再戰!”


    巴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勸降,不是侮辱,他此來的目的……是邀戰?


    原來秦人之中也有勇士麽?


    巴特扶著城牆站起來,看著旦,用幾乎啞透的聲音回話:“你的馬在何處?”


    旦咧嘴一笑:“踏雪尚在城外,需向你借道。”


    巴特哈哈大笑,一揮手跨上的盧,帶著殘兵散漫行走到火焰邊緣:“我隻有這三十步可讓,你若有膽,自行開城!”


    旦毫不猶豫邁步下山,在數百匈奴的注目下,在他們的射程中施施然搬開門閂,推開城門。


    不一會兒,他騎著踏雪歸來,揮手招進三十餘個推板車的民夫。


    “你一日不曾飲食,我予你半個時辰,隻當償還借道之情。”


    巴特難以置信道:“你予我飲食?”


    “怎地?你恐我在食水中下毒?”


    巴特再次大笑,第一個跳下馬,從板車上撈起粟餅,張口就咬。


    匈奴們陸陸續續分食起粟餅,一個個吃得狼吞虎咽,有好幾人都險些將自己噎死。


    半個時辰之後,吃飽喝足的數百匈奴下馬,手牽著手圍成整圈,把旦和巴特圍在中間。


    四周是尚未熄滅的油火,地麵被連日的烈焰烤得火燙,讓他們宛若回到部族的大宴,隻是草原一望無際,全然不似這裏,除了高聳的城牆,便是更高聳的山壁。


    巴特最後的命令已經下來了,勝,全體衝山,攻破句注,敗,眾人投降,為奴苟活……


    是死?是活?


    他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盼著誰勝才好。


    踏雪與的盧揚蹄對望,馬上的騎士各提長兵。


    巴特突然問道:“你叫甚名?”


    “旦,大秦雁門郡,苦酒戶人,陳旦!”


    “你的首領又叫甚名?”


    旦愣了愣:“你說蘇將軍?”


    “非是蘇角,是那個將方螣用作帥旗,形似少年之人。”


    “你說恪?”


    “原來他的名是恪……”


    巴特抬起頭,妄圖在山城上找到李恪的身影,卻隻看到連片的大盾。


    他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中原英傑何其多也。”


    旦皺眉問:“你方才說甚?”


    “無事。”巴特搖了搖頭,驟起高音,“若我殺你,當留你全屍!”


    旦登時大怒:“若我殺你,當取你狗頭!”


    “好膽!”


    兩人同時夾起馬腹,踏雪與的盧同時長嘶,躍向對手。


    長刃與狼牙棒狠狠撞在一起!


    兩日夜不曾入睡,整日裏驚懼憂愁,這一戰遠稱不上勢均力敵。


    交兵三次,馬錯三輪,旦掄起長刃一記上撩打飛了巴特的狼牙棒。


    巴特茫然地舉著手,看著旦橫擺長刃,衝著他的腦袋一揮……


    身首分離!


    巴特的腦袋高高飛起來,無頭的屍體在的盧上晃了一晃,沉沉墜地。


    旦勒住踏雪,甩掉長刃血跡,目如鷹隼般掃視眾匈奴殘兵:“你等,可要再戰?”


    明明語言不通,旦那些匈奴齊齊拜倒,在旦的麵前五體投地。


    旦如君王般立馬於臣服的匈奴正中,最終,沉沉地歎了口氣。


    匈奴之戰,告於段落。


    收攏戰俘,清點殘兵,蘇角、李恪、司馬欣和慎行重又站在關城的土地上,一時間都是感慨萬千。


    “蘇將軍,钜子,你們可知,我與司馬軍侯便是在此處認識的,當時還是我慫恿軍侯辭去樓煩道軍侯之職,自行發配元岡道。”


    蘇角驚奇道:“欣君與恪君還有此等交情?”


    司馬欣在旁苦笑,說:“說來我還欠著恪君大情。若不是他為我設謀脫出險地,待方螣罪行曝白,我便是無甚幹係,也無顏繼續留在軍中,怕是此刻已在櫟(yuè)陽做了獄掾了。”


    李恪失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眾人哈哈大笑。


    說笑間,有一員親衛疾奔而至,附在蘇角耳邊竊竊私語,蘇角麵色驟然陰沉。


    李恪好奇問:“蘇將軍,可是有事?”


    “槐裏君至矣,如今就在南牆城樓。”蘇角沉聲說道,“他要我速去他處,登城回話。”


    ……


    一晃眼,十二月二十。


    距離穀道戰結過去十多日,李恪早已回到苦酒裏,每日與钜子慎行飲茶論道,不時對弈一局,重又過上了安穩閑適的日子。


    大軍反攻之事進展順利,大概是蘇角與李信達成了什麽交易,反攻之軍以南牆守卒為主,人數接近兩萬餘,以假陰山都尉司馬欣為將,始成、旦皆為軍侯,當然,在鹹陽的任命下達以前,他們的名頭前麵依舊離不開那個假字。


    假軍侯旦……


    每每念叨起這個拗口的稱呼,李恪都有種想笑的衝動。


    蘇角與李信一道去了鹹陽複命,可想而知,那裏又有一場明爭暗鬥。


    不過有李恪籌備的四寶在手,uu看書 .uukshu 有獨立剿滅匈奴主力的大功在身,有本次兵禍的罪魁禍首方螣,還有扶蘇和蒙氏兄弟的幫襯,蘇角無論如何都會比李信自在得多。


    旦的大事定了,苦酒裏又一次險地逃生,鄉裏們晉爵者眾,喪悲者亦不缺乏,以至於整個裏都沉浸在兵禍之後的躁動當中。


    這種躁動感染了很多人。


    李恪要加入墨家的事已經不是秘密了,回裏之後,田典、裏典、嚴氏、呂雉都不止一次問起過這件事,憨夫和辛淩倒是不問,可是一天三趟地見麵,看著李恪和慎行喝茶閑談,一聲不吭,就連汜囿都在百忙中抽出空來了一趟,見麵就問:“何時入墨?”


    李恪隻是笑了笑:“尚有時日,不必掛懷。”


    他與慎行很默契地誰也沒提入墨之事,因為兵禍未結,諸事未定。


    此後又是十餘日。


    司馬欣引重兵正麵擊潰平城之軍,又令旦領偏師北出陰山,截住了慌忙北逃的善無之軍,兩軍合圍,雙方在陰山腳下大戰四日,屍橫遍野。最終旦用李恪的火馬陣再立一功,衝散了匈奴的衝鋒之勢,裝備殘敗的秦軍由此以八千傷亡盡殲強敵,宇內廓清。


    端月初四,陰山都尉府在一片廢墟當中重建,一應瑣事全部交予始成料理,司馬欣則與旦一道倍道趕赴苦酒,於日失時分,踏入閭門。


    他們並不是第一批奔赴苦酒裏的貴人,也不是最後一批。


    這一日,苦酒裏華蓋如雲。


    李恪在院子中見到了自己絕想不到的一個人……


    “公子,敢問你今日是以何身份來的?荷華,亦或扶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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