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櫓盾護於前,弓矛隱於後,民軍在寬正麵向蝟在道中的匈奴發起壓迫式的強攻。


    先前的火馬把匈奴的軍陣衝得淩亂不堪,千騎大軍十亡三四,剩餘的散在首尾,在茫然與恐懼中又迎來了兜頭的箭雨。


    過份擁擠的陣形讓民軍的箭雨格外有效,片刻之後,衝入射程的擲矛更讓匈奴感受到如滅頂之災般的絕望。


    飛矛之下,人馬無存!


    匈奴嚐試組織反擊,但連片的投矛讓騎兵無法結成衝陣。


    他們舉起弓箭回射,可仰角對抗俯角,又隻有少量的箭支能僥幸穿過盾陣,射中大盾身後的民軍士卒。


    兵敗如山,屍骸塞道,傷重之人慘叫哀嚎,斷蹄之馬痛嘶鳴叫。


    頭頂是一波又一波的利箭銳矛,鼻尖是揮之不散的焚屍腥臭,兩翼的民軍越壓越緊,躲閃的空間越來越小……


    匈奴們崩潰了!


    族長死了,陣形散了,兵不見將,將不知兵!


    組不起反擊,尋不見生路!


    終於有人想到了跑……


    第一個騎士打馬而逃,越來越多的騎士緊隨在後,戈蘭部的牧人再也不見反抗的勇氣,所思所想,隻有逃跑!


    足有上百騎順著來路逃向美人嶺的入口,還有更多的躍不過淤堵的修羅場,隻得調撥馬頭,向著出口狂奔而去。


    這一切都落在旦的眼裏。


    親隨為他送上踏雪的韁繩,他一跨馬,登上坐騎。


    “傳令下去,由養那頭我等不理,入口之地……若有一人一騎脫逃,就讓亭長亨提頭來見!”


    “嗨!”


    隨行騎兵抱拳唱喏,翻過山,抄近道趕去向封堵後路的亭長亨宣令。


    旦揚了揚馬鞭,又令道:“徐徐圖之,平清戰場,遣人報予你們先生,左翼大勝,夷賊盡滅!”


    親隨愣了一下,為難道:“旦,你雖與先生要好,可戰事未定便去繳令,這……”


    旦惡狠狠瞪了這個出生苦酒裏的親隨一眼:“你知道個甚!我與由養一人主持一翼,若是繳令晚了,豈不是顯出我打戰不如木匠!速速繳令,跑掉的那些……有我!”


    ……


    上百遊牧在嶺間的縣道上奪路奔逃,情切切,勢惶惶。


    秦人的騎卒正追趕在後頭。


    這些人既沒有匈奴勇士般精湛的騎術,也沒有傳說中勁健的騎弩,本身的實力稀鬆平常,甚至根本就不足以對戈蘭部的牧民們造成威脅。


    可他們卻有一個惡魔一般的首領……


    那人像山一樣雄偉,像狼一樣凶悍,騎著連草原都少見的寶馬龍駒,張弓,揮劍,每每出手必有匈奴落馬被擒!


    這場噩夢到底何時才能終結啊……


    他們像瘋了似地打馬,隻求能快些跑出丘陵。山外是廣闊的原野,是匈奴人的世界,這惡魔便是再強大,也追不上四散的牧人,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逃出生天!


    那條生路,正離他們越來越近!


    筆直的縣道即將跑到盡頭,不消片刻,他們就能重獲自由!


    騎士們下意識地回轉身,想最後再確認一次惡魔的位置,確保他不會在最後關頭追上自己。


    他們恰看到那惡魔勒馬……


    噩夢結束了嗎?


    正疑惑間,他們突然聽見領頭族人的慘嚎。


    “鄂托頓!”


    騎士們驚慌看向山口!


    正如族人示警之聲,山道盡頭驚現伏兵!


    近百秦人在縣道上排出嚴謹的盾陣,前列櫓盾,後列彎弓,蝟擠一團,嚴陣以待。


    還有些民夫模樣的秦人正扛著鋤頭,扯著繩索飛跑向盾陣後頭,繩索的一頭在他們手中,另一頭繞過兩側丘坡的木柱,橫亙在道路之上……


    隻是……丘坡上何時立起的木柱?


    民軍收攏了全部民夫,陣中傳來一聲高喊:“橫索!備戰!”


    繩索驟然拉緊,不高不矮,恰在馬膝!


    匈奴嚇得亡魂皆冒,不及多想,紛紛提緊馬韁,喝令戰馬揚蹄躍起!


    戰馬們跳了起來!


    前蹄收緊,後蹄舒展,匈奴騎士精湛的馬術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操控著急馳的奔馬,爭先恐後躍過攔索。


    但民軍的陷阱遠未結束。


    攔索之後是長達三四十步的淺坑窪地,它們密布在道路之上,不細看根本就辨不出來!


    奔馬帶著巨大的衝勢落地,馬蹄陷落在碗口大小的淺坑上,登時斷折!


    戰馬失蹄摔倒,騎士被遠遠甩飛,他們落在盾陣前方,哀號著,被陣中射出的投矛釘死在地上。


    落在後頭的匈奴人及時拉住了馬……


    前方是嚴謹密實的盾陣,後方是信馬而上的追兵,他們或可以調過馬頭,衝上丘坡,但失了速的戰馬該怎麽在爬坡的時候,躲避那威力奇大的投矛?


    旦獰笑著策馬上前,用最威嚴的聲音下令:“下馬,棄劍,折斷彎弓!凡頑抗者,殺!”


    ……


    李恪與辛淩在樹蔭下對坐弈棋,靈姬乖巧地跪在一旁,以泥爐煨火,爐上架著一隻小小的瓦盆,清泉水沸,茶香氤氳。


    這一局才戰了半個時辰,不過辛淩棋快,百餘手往返已足夠雙方大龍成勢,絞殺中盤。


    李恪見中盤膠著,揮棋長出,又向著他慣常的邊角發展。


    辛淩秀眉一蹙,二話不說橫棋打斷,竟是悍勇地真接祭出一枚棄子。


    這枚棄子擺得巧妙,李恪若是不顧,則大龍有斷尾之患,李恪若是提它,就得花上三步運子,如此一來,戰局自然重回中盤。


    李恪拈著玉子苦笑:“辛阿姊,人說墨家尚非攻愛人,為何在你這兒動不動便是棄子,俱殘,殺伐之烈,倒比法家更偏激一些?”


    辛淩舉起盞來抿一口梅茶,麵不改色道:“墨家非攻不懼戰,見無義之軍,以戰止戰,死不旋踵。”


    李恪聽得百感交集。


    “辛阿姊,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墨者不該上戰場?”


    “為何?”


    “這……”李恪撓了撓頭,說,“培養一個機關師需數十載光陰,殺死他,一弩一劍足矣。”


    辛淩陷入沉默。


    良久之後,她突然問:“你當如何保證,墨家機關用於義?”


    這下輪到李恪沉默。


    可惜還沒等他想出應對的措辭,旦與由養的令兵就到了。


    “報!稟先生,右翼戰畢,梟首三百七,俘七十二,我軍戰死七人,傷三十九,逃敵北向,數不足三十!”


    由養的令兵搶先報捷,報完,還傲驕地看了眼旦的令兵。


    旦的令兵冷笑一聲,抱拳施禮:“稟先生!左翼戰畢,梟首四百二,俘一百又三人,我軍戰死十二,傷五十五,逃敵盡殲,無人脫逃!”


    兩麵的戰報讓李恪頗為意外,戈蘭部被騙出來的騎士居然多達千人,如果不是他們在這兩日臨時獲得了增援,這個數量幾乎相當於全軍盡出……


    難道說呂丁把他們族長騙出來了?


    想到呂丁,李恪趕忙問:“丁君呢?讓他速來見我,我要知曉,樓煩關下情勢究竟如何。”


    李恪的話無人響應。


    他皺了皺眉,不滿地看著兩個出生苦酒裏的令兵:“你等愣著做甚!既然兩麵皆已戰畢,u看書.ushu.co 定有一方已經接到丁君。還是說……你等虛報?”


    兩位令兵皆是神色一緊,趕忙抱拳道:“先生,我等不敢!”


    “既然不敢,你等便告訴我,究竟哪方接到了丁君!”


    “呂翁……”由養的令兵躊躇一番,從背上摘下包裏,小心翼翼遞到李恪麵前,“稟先生,右翼不曾尋見呂翁,但兵卒在打掃戰場時發現一處血肉模糊的殘屍,被馬蹄踏爛,辨不明身份,從他臂上,我們發現了此物……”


    李恪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急惶惶打開包裏。


    在灰蒙蒙的麻布裏包著一副機關的殘渣,手掌大小,外殼散碎,露出裏頭略有些扭曲的青銅弩機,弩機內還嵌著一枚包裏紅綢的彈丸,隻是因為弩機變型,被徹徹底底被卡在了中間。


    “那具殘屍……也被梟首了嗎?”


    李恪幽幽地問,聲音冰冷,不帶煙火,若是換作女聲,幾乎會讓人以為是辛淩在說話。


    可是辛淩的聲音裏從沒有這樣刺骨的殺意。


    那令兵慌忙跪倒,低著頭,聲音顫抖:“稟先生,發現此物的恰是苦酒的鄉裏。他見機關精巧,心有疑慮,當時便將殘屍好生收殮,不曾褻瀆過半分!”


    李恪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緩緩站起來,扶著樹幹,轉身背對眾人。


    “令,善陽裏典置備棺槨、喪禮,殮屍停靈。令,由養與旦集合麾下,收集馬匹軍資。令,善陽裏遣人行曝首事宜,所俘皆殺,我等無處收容他們。再令,全軍加餐,抓緊休整。我等下市拔營,明日雞鳴之時,抵進樓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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