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陰工棚,呂雉皺著眉,咬著唇,照著棋經,擺弄著手邊的弈棋。


    這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一項功課。


    李恪偏愛茶、棋二物,可她偏偏對棋無感,隻能將勤補拙。


    李恪不在的時候,她每日皆要複盤三局,隻是效果……依舊不怎麽好。


    棋經用辭晦澀難通,遠不如李恪講得透徹,呂雉天賦有限,往往費了大力,還是不能理解個中深意。


    比如這一步,為什麽要靠呢?


    她皺著眉頭,一腦袋漿糊。


    辛童賈愁眉苦臉地走了進來,隨意挑了個席位坐下,拾起木勺,給自己澆了一碗涼茶。


    “童賈老丈,前方如何了?”


    “如你安排,我令墨者偷襲,放翻了旦。不過捆人之事是小穗兒動的手,中間多有言辭調笑,氣得他破口大罵……”


    呂雉微微一笑:“旦兄憨厚,不如此不足以激起怒意。此乃權宜之計,老丈勿需介懷。”


    “我又哪是為此事苦惱。”辛童賈灌下涼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憨夫君領著近半墨者,旦與監門領著鄉裏與戰奴皆藏入深山,連田典都被五花大綁搶下來了。如今守禦獏川的隻剩下五十餘人,由儒君負責拖延時日。若是當中生出什麽意外……”


    “不會有甚意外的。”呂雉丟下棋子,起身為辛童賈斟茶,“裏典服此人,自私忠權,怯懦好名,人非善類,卻又做不成惡事。想他這些天搖擺掙紮,甲乙螺旋不仍舊好好的麽?”


    “可他當真壓得住田吏全?”


    呂雉冷笑一聲:“壓不住也得壓!他此先被田典三箭阻退,此事早成了笑柄。若是再任由田吏全來拆獏行,到論功行賞之時,他卻該如何自處?”


    “原來你打的是這主意!”辛童賈茅塞頓開,急聲分析,“獏行如今已不可保,眼下的關鍵在何人拆除。若裏典服令鄉裏們拆了獏行,功勞自然是他的,可若是田吏全拆了獏行,便是裏典服居功不小,行賞之時,也無人會念他的好處!”


    呂雉笑著點了點頭。


    辛童賈越說越興奮:“如此說來,儒君拖延之事易也,便是句注塞守軍抵達,有裏典服在,我等也可高枕無憂。”


    呂雉秀眉一皺:“童賈老丈,句注兵卒將至的消息,確實了麽?”


    辛童賈大咧咧擺手說:“此事是裏典服說的,無論真假,皆不曾脫出你的算計。有裏典服在,我等少說也可再拖十日!”


    “這可不是拖幾日的問題……”呂雉緊咬著貝齒,憂心忡忡,“句注塞突然赤膊上陣,必是因為何處變故。我在想,莫非是良人那兒,有進展了麽?”


    ……


    如此一晃兩日過去。


    獏行外圍搭起了高大且厚實的腳手架,每一層都配置了防墜網和安全索,幾十個鄉裏在儒的指揮下爬上爬下,還在繼續往高處擴充支架。


    田吏全總覺得這是有意拖延。


    可是裏典服說了,這種平台,當日搭建獏行的時候建得更大。


    畢竟是好幾十萬斤的機關,想要安安穩穩拆卸下來,必要的防護絕不可少,而且準備做得越好,拆卸起來,肯定也能越發得快。


    這話說得頗有道理,因為搭建獏行的現場田吏全也來過幾次,雖說不多,但這樣的場麵卻也見過幾次。


    更何況他也尋不到更好的法子。


    山老丈告訴他,十數日打戰,鄉裏們死了六個,癃了十幾個,如今再也不願信他。他們隻肯自己拆除獏行,若是他手下的官奴隸臣敢近到百步,那就立即停下活計,持棒備戰。


    田吏全細細想過,百步出陣,他的手下無論如何都攻不下獏行……


    被喪子之痛折磨得幾近瘋癲的田典妨至今還在治陰綁著,隻要有人解開繩索,他隨時都能重拾獵弓,大殺四方。


    將乃兵之膽啊!


    兒子領著五十來人揍了他們三日,如今換上火力全開的老子,打戰的結果可想而知!


    田吏全心中苦悶難當。


    這小小的苦酒裏,養出了恪,養出了旦,養出了田典妨這般箭無虛發的殺虎英雄,天爺對這片小小的地方,竟能偏心至斯?


    索性句注塞的軍士就快到了,事無緊要還則罷了,若是真的事急從權……


    那就讓大秦的虎狼將這個刁蠻的苦酒裏,血洗了罷。


    田吏全冷冷一笑,扭過頭,恰見到目極之處煙塵衝天。


    說某人,某人就到!


    兩杆大旗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白底黑子是為【方】,那是句注將軍方螣的字號,黑底白子是為【盧】,那是將軍親衛盧鑫的標誌。


    緊接著,數百軍士頂盔貫甲,背負著勁弩自道路盡頭奔跑而來。


    他們五人一列,橫平,豎直,十數健將騎馬在側,隱隱將一員猛漢護在當中。


    盧鑫,句注塞軍侯,句注將軍親衛統領,手下親兵整兩千人,俱是一等一的精銳之士!


    為了一個小小的苦酒裏,居住將軍竟派出了精銳親隨?


    平台上的工作也停了。


    鄉裏們站得更高,對軍陣來人也看得更加清楚。


    消息被第一時間傳給了儒,儒麵色陰沉,一麵遣人悄悄將田典妨送進山裏,一麵令鄉裏們退到治陰,徹底放棄拖延之策。


    鄉裏們是不能反抗大秦兵卒的,任何一點輕微的意向,都可能被抓住痛腳,給整個苦酒裏帶來滅頂之災!


    所以,此事到此為止了麽?


    儒在心中悲哀想到,苦苦拖延二十餘日,uu看書 uunhu 耗費金錢數千,鄉裏人人帶傷,到最後,還是不能守住獏行麽……


    先生,你在哪兒?


    治陰之地,呂雉站在進山的路口久久不言。


    不久前,旦的家人,李恪的家人,還有辛府眾人盡數鑽進了大山。


    可她還是不甘心……


    腦汁絞盡,機關算盡。她不知道李恪在哪兒,但從句注塞的反應,她就能猜出,李恪必有所獲。


    儒的拖延是為了爭取最後的時間,可是最終,卻仍是句注軍塞更快一籌!


    獏行一毀死無對證,接下來,說不定便是漫長的逃亡了……


    呂雉銀牙咬碎,扶著山壁,望向天邊。


    良人,你在哪兒?


    恒山之上,旦與憨夫立在山崖,遙望著天邊煙塵。


    那是獏川的方向。


    呂雉已經遣人通報了消息,如今鄉裏們大半散回裏中,留在他們身邊的,隻剩下戰奴四百,墨者數十!


    旦捏緊了腰間的遂願長劍,沉聲詢問:“憨夫君,我等可有勝機?”


    憨夫遺憾搖頭:“秦兵之利,在陣,在弩,在重甲兵車,個人勇武與其當麵,幾無用武之地。旦君,山下有大旗兩杆,足見其兵鋒之盛,我等在獏川無險可守,戰,則必敗!”


    旦狠狠一拳垂在樹上,不甘說道:“那豈不是要眼見著獏行被毀?”


    憨夫隻能默然點頭。


    旦憤怒地低吼,一轉身,衝下山崖。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恪,你在哪兒!


    此事此刻,苦酒裏,獏川邊,恒山畔,峻嶺間,都隻剩下這唯一的念頭。


    李恪……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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