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異動,有求於人,李恪枯坐著想了半天,最終也沒能想出什麽價值十金的好點子來。


    這麽說其實不太準確。


    辦法不是完全沒有,比如說脫粒機肯定能值些錢。


    隻是冰雹一下,房屋垮塌,他如今有些把不準癃展手上的進度,甚至不知道那台原型機是不是最終幸存了下來。


    至於隻拿著概念圖就去忽悠裏典……李恪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的本事可能還不太夠。


    田氏在院子裏喊著食饔,李恪和旦對視一眼,決定吃飽再說。


    兩人出廂走到大內正堂,嚴氏正從另一頭款款而出,一看見他,就驚訝地瞪眼捂嘴。


    “媼,怎麽了?”


    “你……你怎的披頭散發就跑出來了?”


    “啥?”李恪把眼前碎發往腦後一捋,突然想起來自己忘了束發……


    來了大秦這麽久,他腦袋上的髻從來都沒拆過,當然想不起來,見人前還有束發這檔子事要做。


    “與為娘過來!”


    為娘生氣了,李恪隻得垂頭喪氣跟著嚴氏去束發。


    長發攏起,束於頭頂左側,嚴氏利落溫柔,幾下就用細麻繩把發束紮緊,盤實,做出英挺的發髻,又在上頭罩上黑色的漬巾。


    所謂黑巾覆首,就是大秦黔首真正的含義。


    嚴氏把李恪扳過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眉眼都是滿意的神色:“我兒長大了,越長越像你亡故的翁。”


    “媼,再有月餘,兒可就十四了。”李恪笑答。


    “也是……”嚴氏失落一笑,“這身裲襠是田氏給你備下的嗎?”


    “聽旦說,是裏吏贈與,田嬸也允了。”


    嚴氏點了點頭:“裏吏一家往日幫襯我們甚多,恪,你需知恩圖報才是。”


    “兒省的。”


    癃展突在屋外敲門:“公子,等有閑了,可否來奴房中一敘?”


    聽到癃展的聲音,李恪猛又想起脫粒機,問題是他語調低沉,聲音壓抑,聽得李恪心裏忐忑,也不知原型機是不是真出了什麽問題。


    納租之期還有十多日,幾千斤禾槁未脫。若那台原型機真的壞了,他還真是弄巧成拙。


    一家人或許現在就得放下手頭的一切,抓緊時間去揮連枷,才來得及亡羊補牢。


    李恪為難地看向嚴氏,而癃展的聲音又追過來:“奴在後院平房暫住,就在庖廚之旁,公子莫找岔了。”


    嚴氏輕輕笑道:“你展叔幾次催促,看來必有要事尋你,速去。”


    “唯!”


    李恪推門出屋,卻沒能看見癃展。如此馬不停蹄的樣子,顯然他是真的很急。


    這讓李恪心裏越發不安,出門,入院,拐過屋角,來到癃展所說的後院平房。


    “展叔,我來了。”


    “公子進來吧,記得帶門。”


    李恪進屋,依言把門關上,抬起頭,看到癃展背對著他,跪坐在屋子一側,他的麵前則放置著一尊半人高的木製器物。


    這件木器的尺寸不算大,五尺高,四尺寬,三尺厚,大肚方底,如獸望天。


    望天之獸形貌殊異,有鹿角駝頭,貓耳蝦眼,鬃發似獅,曲頸似蛇,厚腹似蜃,疊鱗似鯉。


    其前爪岔立如鷹,間置一塊方形踏板,後爪並立如虎,穩穩蹲坐於平地之上。


    它的脖頸高揚,大嘴張開形同在對天怒嚎,若是抬眼去看,又見腹中深邃,好似那無底之淵。


    李恪瞪大了眼睛。從踏板來看,這東西貌似是脫粒機,可再看這威猛怪獸活靈活現的模樣,他又覺得不怎麽像……


    數以百計的不規則幾何形態嚴絲合縫拚接在一起,隱隱可以看到接縫,細看之下又覺得是獸體條紋,渾然天成。


    “展……展叔,這是什麽?”


    “這便是公子這些日子要奴製作的物件,奴稱其為機關獸,犼!”


    “機關……獸?這就是墨家的技藝嗎?”


    李恪摸著下巴走近,接過癃展的位置,蹲在這所謂的機關獸前仔細研究。


    他翻來覆去地找,終於在犼獸後腦鬃下,發現一個三指寬的暗扣,哢噠一扣,就有粒鬥方盒從怪獸的腹背微微凸出。


    他輕輕使力拖動方盒,連接處順滑輕便,軌道微微傾斜,拖動起來毫不費力。


    癃展遞過來一盞油鐙,李恪摘出方盒,手掌遊鐙,偏頭去看。


    借著微光,他從犼獸內部看到了熟悉的脫粒機結構,無論是齒輪組還是支撐框架,都和他原本的設計全無二致,隻是被徹徹底底,藏進了這件藝術品般的外殼裏。


    “展叔,鬼斧神工!”李恪擊節讚歎。


    癃展微微一笑:“若無公子作圖,奴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等奇物的。”


    “可是這惟妙惟肖的外殼……”


    “公子曾聽說過公輸秘鎖嗎?”癃展在輕輕拍打木器外殼,解釋說道,“此物共有七十餘件榫卯拚合一處,其中又參雜機關內容四五處。若非知曉拆解順序,即便持力用強,也破不開這外殼。哪怕真僥幸破開了,但凡傷到半點機關,整隻犼獸也會瞬息散架,隻剩一堆散碎的木料!”


    李恪把這段話理解為脫粒機的防盜版機製。


    癃展現在的狀態很有些走火入魔的意思,防盜構造如此複雜,可想而知,他這五六天的閉關,大半都折騰在這外殼上了。


    李恪咽了口唾沫,被癃展陰鷙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張,他壯著膽子問:“這……有必要?”


    “公子想得簡單了。uu看書 .uukanshu”癃展語重心長回答,“犼獸外殼看來複雜,各體部件卻隻是粗陋之物,奴就是再製一件也費不出一日光景,其耗費心力遠不如公子畫中钜子,一牙一齒都需細細打磨。可世人不明事理,皆以肉眼觀瞧,若少了這身皮囊,他們隻會當公子所做之物又如烈山鐮般輕巧便利。”


    “輕巧便輕巧唄。”李恪覺得這應該算不上問題,“反正沒有粹理液,他們也做不出钜子,此物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烈山鐮那麽普及……”


    “是啊,他們做不出,可若有人為了迎奉上意,強要您再如當日製鐮般製上三五百件……公子,你當如何自持?”


    “這……”


    “公子,便聽奴的吧。”癃展輕聲說道,“凡事得來太易,棄之也不會覺得可惜。”


    李恪這才如夢初醒!


    癃展這套設計防備的根本就是裏典服。


    此人見利忘義,李恪又因為小穗兒的事和他有了齷齪。若是脫粒機足夠好使,以他的手段又難以仿製,說不定就會逼著李恪在短期內大批量製作成品,以此來作為進身之階。


    癃展調不出粹理液,齒輪的打磨也是慢工細活,李恪根木就沒辦法量產脫粒機。


    可若是拒絕,裏典服會怎麽想?


    癃展說得不錯,隻有讓這台機械看上去就沒辦法快速製作,他才有足夠的理由去推脫。


    換個角度來說,奇貨可居,饑餓營銷,對李恪來說才是利益最大化的狀態。


    想通這一切,他滿頭大汗站起身,攏起雙手,對著癃展躬身下揖:“展叔,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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