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待到睜開眼睛的時候,李恪已經想明白了。


    不管這個秦朝和原來的秦朝是不是一樣,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更何況他跟“原來的秦朝”本就不熟,即便真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他其實也分不出來。


    “這就叫杞人憂天……”李恪看著頭頂的茅草喃喃自語。


    青天白日,鳥鳴山幽,賴床的感覺如此美好。


    李恪起床,邁步出屋。屋外旦早就來了,連帶著竟然還有小穗兒,一大一小兩人眼巴巴守在癃展的小屋外頭,時而交頭接耳,也不知在聊些什麽。


    “小穗兒,你今日怎麽也來了?莫非被你媼嫌棄了?”


    李恪就是隨口一喊,哪知道小穗兒聽了脖子一縮,刺溜一下就往旦的身後鑽。


    旦那麽大隻,小穗兒那麽小,這一鑽除了露出來的半個丫角髻,真是什麽都看不到。


    “大……大兄,不是我要來,是旦公子非要拉著我來!”


    在小穗兒口中,大兄是對李恪的特指,因為李恪一直教他念書,兩人有特殊的傳道之誼。


    除此以外,整個裏中所有的小字輩在他口中都是公子,旦公子豐公子侖公子,這大概是源於他自小吃百家飯的經曆,任誰也改不過來。


    大清早就看到這小子賊頭賊腦的模樣,李恪鬱悶得直翻白眼。


    “旦,你將他拖來做甚?”


    旦回過頭憨憨一笑:“恪,我與你說了,你可不許罵我。”


    “你莫非揍他了?我為何要罵你?”李恪不明就裏。


    “小穗兒的媼又病重了,昨日回屋後便起不得身,我聽聞後,腦袋一熱,便把……”


    “便把?”


    “便把你贈我的烈山鐮轉贈予他了!”


    旦一鼓作氣說完,閉著眼,昂著頭,神情略微猙獰,像極了那些慷慨就義的英雄,更別說他這時候依舊蹲著身子,不忘把小穗兒藏在身後,看起來就更像英雄。


    李恪聽得是目瞪口呆:“就這?”


    或許是覺察出李恪的語氣和自己想象當中不同,旦悄悄撐開左眼眼縫:“你不氣惱?”


    “我為何要氣惱?”李恪皺著眉頭想,突然茅塞頓開。


    他氣得三屍神暴跳,兩大步走過去,卯足了力氣一巴掌拍在旦頭上:“你居然在心裏編排我!”


    旦抱起頭健步鼠竄,好好一個雄赳赳的大漢笑得山花燦爛:“你不氣便好……莫打了,大不了今日我拉兩車,我一輛,小穗兒一輛,如何?”


    三人一頓打鬧終了,肩並肩坐在癃展的房外,分食李恪的一碗豆飯。


    事情基本都說清楚了。


    李恪昨日讓小穗兒去旦家裏討肉吃,結果旦就知道了小穗兒家裏的事。


    他心善,怕小穗兒的媼一病,收不齊今年納租的糧,就說服他爹,也就是裏吏妨把那把才到手的烈山鐮又給送了出去。


    不過小穗兒身量還是太小,不足以施展長鐮,旦不敢擅動,左思右想,決定把小穗兒帶來李恪家,求癃展代為量身改製。


    “那你豈不是吃虧了?”


    “我如何會吃虧!今日我可是帶了整整三把鋤鐮過來,展叔也答應了,左右不過一日光景,明日便可用。”


    旦憧憬著一家三把長鐮,在田地裏大殺四方的場景,臉上不由展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說起來,小穗兒的事是我疏漏了,早該想到烈山鐮於他有大用,比你用實惠得多。”


    看著小穗兒狼吞虎咽地扒著自己的豆飯,李恪臉上閃過一絲憐憫,又很快藏了起來。


    旦點頭應是:“我也是這麽覺得,這才自作主張代你贈鐮。”


    “你贈便是你贈,扯我做甚!”李恪黑著臉頂了一嘴,“待展叔把小穗兒的鐮改好,我們便出發。旦,你無故編排我,便罰你在小穗兒他媼病好之前,每日為小穗兒拉車!”


    “唯!”


    “還有,今日你操短鐮去我家田地割禾,隻你一人!”


    “噫!那你做甚?”


    “我要去小穗兒的田裏幫手。若沒有人教他使烈山鐮的手段,他如何用得會!”


    “此話倒是有理……”


    “廢話!”


    不多時,癃展便把小穗兒的鐮改好了。改完的長鐮短了兩寸許,癃展細心作了打磨,還調整了細麻繩的位置,小穗兒愛不釋手。


    “展叔,我們這便去了。”


    “公子稍待。”癃展笑著從懷裏掏出一枚簡遞給李恪,簡上寫著細細密密的字跡。


    “黃楊、麻黃、桂枝、杏仁、炙甘草……展叔,若是要我尋物,這十幾件東西零零總總,好些我都不認識,去何處尋?”


    “不必公子操勞,您隻需將此物交予監門厲便可。”


    “監門?”李恪眼前閃過那個膀大腰圓,虯髯如針的糙漢子。


    “他曾欠奴幾個人情,正巧昨日之物奴還有些許材料要備,便讓他還上一個。”


    李恪大呼意外道:“他欠您人情?”


    “曾為其製過幾件事物,一些小恩小惠而已。”


    “不是……關鍵是您既與他舊識,為何他昨日來送兔子,您不直接將他趕走?”


    癃展愣了一下,悠悠說道:“他掛得太高,奴夠不著。”


    ……


    經過閭門,李恪把癃展的木簡交到監門厲的手上。


    監門厲看了半晌,隨即麵色古怪地抬頭看李恪,那眼神亮閃閃,賊嚇人。


    李恪被他瞪得心裏發毛,硬著頭皮說:“展叔要我將此物予你,uu看書ww.uukanhu 叫你收拾齊備送到他處。”


    “我欠他人情,他要何物我便予他何物,此為應有之理。”監門厲啞著聲音說道,“但我不識字,此事他本當曉得,叫你拿枚簡來作何用處……”


    “……我如何會知道?”


    “也罷,我自去問他!”


    監門厲說完,當著裏吏長子的麵,明目張膽擅離了職守,轉眼便不見蹤影。


    李恪無語地望向旦:“你翁與他同為裏典屬吏,這同僚之誼,想來很辛苦吧?”


    旦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說:“何止翁辛苦,這蠻夫是個武癡,天天尋著人比試,但凡翁不在,他便找我……”


    “裏典不管麽?”


    “裏典也是行伍出身,甚喜此人,便是他再散漫些,裏典都會養著,反正甚事都有翁……”


    “裏典是將你翁用作心腹,你還不知足。”李恪笑罵一聲,心裏忽然就升起一股明悟。


    旦昨日神秘兮兮地問過他,裏吏妨是怎麽提前聽說他與鄭氏的衝突,又叫旦來幫活,那時他總也想不明白。


    其實答案就在眼皮子底下!


    監門厲是裏典信重的人,有人為手下保媒,裏典自然會知道,而裏吏妨也是裏典的心腹,所以這個告訴裏吏妨事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裏典。


    假設那個神秘的,躲在背後編故事的幕後黑手就是裏典……也就是說,裏典和田典有矛盾?


    李恪嚇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呻吟出聲!


    苦酒裏的一號人物和二號人物有矛盾,他卻被夾在中間,還真的是神仙打架啊!


    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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