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銀行的摩天高樓,像一頭巨型怪獸,無聲地站立在林立的城市中,轉身留下一個漆黑無光的背影輪廓。雨線讓偶有燈光的工作間更加霧化,模糊不清。車輛稀少,雨水流淌在寬闊的馬路上。人影從昏暗的地下建築出口走過,監控隻瞥見了一個瘦長的身影。昆傑和衛哲使用了偽造身份,把李森正帶去了醫院治療。他一直處在昏迷之中,嚴重的神經損傷已危及到李森正的生命。自由基和安然對本土幫的突然攻擊讓本土幫元氣大傷。自由基以其一貫的手法,製造成幫幫利益鬥爭的欺騙假象,來掩飾現場和真相。


    丁一站在過街橋梁上。雨夜地安靜,水珠沿著擋雨玻璃上,隻有超智人才能計算出的路徑滑落下來。列車在空中軌道上遠去。遠處是獨立江心的安氏物業大廈。燈塔探照球在雨中悠然自轉,用光線切割著無盡的雨。


    四下寂靜,空無一人。丁一扔掉煙蒂。他感到杜冷丁就在附近。這應該是一種無形的磁感線。芯片對磁場的反應,來源於杜冷丁那異常的強磁控製力。


    杜冷丁走上電梯,向丁一走來。


    “你得控製一下你的磁場,否則我要先回家穿上防護裝備。”丁一扭過頭來,揚手製止杜冷丁再靠近他。上一次見麵時,杜冷丁便是用他自帶的異常磁極擊倒了丁一。


    “不,你不需要。”杜冷丁反應過來後,搖搖頭道。他回顧左右。就像是身上久積著血腥味的屠夫,自然而然就能對狗產生恐怖震懾力。生物黑客對磁極的感受,勝過狗對氣味的靈敏。


    “那我需要嗎?”他反問丁一。


    “什麽?”


    “你會不會再次向我扔來脈衝炸彈?”


    “哦,不會。”丁一搖搖頭,把手從口袋裏伸出來,轉身望著玻璃外的水霧,“你怎麽會來這兒,是因為李森正?”


    “我一直都在淡雲市,確切來說,我是在找你。”杜冷丁眯著眼,關閉了街邊幾個商業霓虹燈,“李森正年紀大了,神經束經不起劇烈折騰。生物黑客都一定年齡就要退休的。”他手插進衣兜裏去。杜冷丁的表情已說明了李森正的身體狀況。


    “你幾歲?”丁一扭過頭來,看著杜冷丁與衰老絕緣的臉和身體。“他們說你是永生人?”


    “我也記不清了,按照本征時間,我大概120歲。”


    丁一啞然一笑。“為什麽會這樣?”


    “我不知道,大概,我就是屬於池塘裏,天生生下來就畸形的那隻不會進化的蝌蚪。”


    丁一點了點頭,雨越來越大,橋下走過穿著防水衣的夜行青年。


    “你還在找我?為了向我要永生酶?”


    “對,”杜冷丁深吸了口氣,“我很抱歉把你拖到今天這樣的處境。丁一,但凡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會遭到連累,不管好人壞人。”


    “你已經是個不死之身了,為何還要永生酶呢?一個無窮已經是無窮,難道你還想要兩個?”


    “對!”杜冷丁的臉上,流落著他從雨中走過的水滴。


    “兩個!.......”


    ..........


    我出生在戰前的日本。那個瘋狂至極,沒有理智;搏命豪賭,苟延殘喘的時代。因為戰爭,家庭支離破碎,我父親戰死在中途島。童年,轟炸機籠罩般飛過頭頂,在防空警報聲中,我看到成噸的燃燒彈被傾瀉,天火連綿;我親曆過原子.彈衝擊波的熱浪高溫。我哥哥身葬火海的那一年,日本投降了,戰爭終於結束了。


    戰後的日本引來了史無前例的經濟騰飛。一切都繁榮起來。東京奧運,大阪世博會,地價暴漲,美日安保同盟;跟著時代,我步入了青年,進入了我所經曆跨越的第一個科技年代。那個時候,我因學業有成,轉而去了北美留學。然後再回日本,娶妻成家。原本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個極普通平凡的人。


    除了一點,那就是,我漸漸發現自己與身邊的人在容貌上拉開差距了。當時的醫學水平尚無法檢查出原因。於是我隻是簡單地以為我隻是和特殊的病例。在八十年代,日本經濟泡沫到來後,我已和第一任妻子離婚,並再次離開日本去了美國。那時人類基因醫學研究已有了起色。我谘詢了舊金山休斯醫學研究所。他們對我的案例很感興趣,願意用最先進的醫學手段來為我做全麵的檢查。當我來到舊金山,得知自己的秘密後,我感到害怕。因為我同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當我死的時候,也許他們的子子孫孫已經繁衍了幾十代人。


    除去這些無聊的遐想,最現實的是,危機來了。


    不管是誰透露了這個秘密,總之,該來的都來了:威逼利誘,殺手,學者,資本家;所有知情的人都遭遇到莫名死亡;我的前妻,家人,好友,甚至隻是聽說過我的人,都被無形滅口。


    我認識到了自身的價值,它會帶來同等重量的危險。


    於是我變賣了所有家當,潛身回到日本。偽造了身份後,我就留在了日本吉田生命研究所,一邊隱姓埋名,一邊也想搞明白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常常每隔幾年就搬家。因為時間太久他們就會對我的外貌起疑心。我有足夠的時間來學習任何一件事,因為我比所有人都擁有更多的時間。我學會了如何隱藏自己,不能那些人發現找到。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一定還有知道我的人,在暗中保護著我,幫助我,雖然我一直都沒查找到他們是誰。


    二十世紀末,我進入的第二個科技跨越時代。我開始反擊,從休斯醫學院開始,從那些透露我秘密的人開始追查。我調查到他們背後龐大的利益網絡。他們的勢力和觸角極其龐大,把半個世界都已籠罩其中。幾十年間,我孤身一人,沿著他們的利益盤根網絡,不斷地搜索往上找。我唯一能戰勝他們的,就是時間。我超越了時間的束縛,像一個挖掘真相的鬥士。偶爾也有誌同道合的人加入進來,並追隨我。例如李森正。


    這種在黑暗中走過的日子,直到我遇到了惠子,然後被徹底地改變了。


    “就是李森正所說的那個女人?她叫惠子?”


    “在那之前,我一直在試圖理解,上天額外給我的永生,是不是種恩賜;而在預見惠子之後,我最終才明白,永生對於個人,隻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盡的煎熬。”


    “能征服你的,看來她很厲害。”


    “惠子是個高中生。”


    “.....那豈不是比你晚生了一個世紀?”


    在我遇見惠子時,她還是個叛逆的高中生。經常逃課,在地鐵上認識了我。你知道,所有的年齡,光陰,容貌,在我眼裏隻是轉眼一瞬間的雲煙。可在她身上,我第一次看到了生命的鮮活,真正的生命,因為愛情。就像匆匆的人停下來,駐足欣賞隻有一歲枯榮的樹葉。這一駐足,就是二十年。在那之前,我已經習慣了身邊無數的人,不斷地逝去,又有新生。對於我而言隻是個周而複始的循環。容顏老去,年逝芳華。


    我愛上了她,真正的愛。我不想再去追查那些不斷騷擾我的人,如果可以,我隻想和他們妥協。我隻想和惠子一起,靜靜地生活。我帶她去了很多地方,去了世界的盡頭;火地島的燈塔,佛得角的海風,格林蘭島的極光和冰雪,去尋找我們心中的盡頭,海枯石爛的地方。


    可是我明白,她也明白,真正能等到海枯石爛的,隻有我一個人。二十年,對我而言,隻是個周而複始的早上。可二十年,對於惠子,卻已經走到了生命盡頭。二十年的早上,我給她梳頭,她看著鏡子裏無法掩飾的皺紋哭泣,她得了癌症。而我已經無法再失去她。這是你們所無法理解的東西,時間對於我幾乎是停滯的。我一天天地看著惠子老去,看著她的生理容貌不斷加速地超越我,看著她從高中生步入更年期。青春氣息的少女,披上婚紗的妻子,或是洗去梳妝後,皺紋初現的婦人,每一個醒來的清晨,我都會以為自己回到了惠子還在我身邊的清晨。


    而我卻不能陪她一起變老,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這就是你要永生酶的原因?”


    “我凍結了她無法治愈的身體,然後滿世界到處地尋找;隻要找到辦法或者等到醫學技術可以攻克的那一天,再次把她複蘇過來,讓她和我一樣永生,讓她永遠地陪著我。”


    “這就是我餘生的意義。”


    為了找到方法治愈,或者說複活惠子,我主動找到了輝瑞史克集團。當時他們已經擁有世界最頂尖的生物科研技術。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格林潘,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讓自己身處險境,讓他們去研究永生的秘密。為了拯救惠子,我已經毫無保留。作為交換條件,格林潘決定著手治愈惠子。可是這家夥居然食言了,他的心思隻是在對付四十七體人上麵。


    最後,我的所有研究結果和希望,都指向了一個地方,淡雲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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