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來,葉勒城失陷過好幾次,但從未像這次都沒見著吐蕃的人影就讓趕緊逃命。


    軍城和屯城前天就空了,兩千多老卒和婦孺冒著凜冽的寒風浩浩蕩蕩往龜疏北去了,不但馬匹牛羊和糧草全要帶走,連當柴火燒的東西都要付之一炬。


    城外的那些村莊同樣如此,現在出城根本看不見人。


    讓人更不敢相信的是, 王將軍和阿奴師等部落首領並沒兵敗,而是在演渡打了大勝仗。


    粟特商人這幾天不知道趕回來了多少馬匹牛羊,也不知道買回來了多少奴隸,可他們照樣聽韓士枚的在城裏歇息下就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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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內已經看不見幾個鄰居,烏達木急得團團轉。


    烏圖木出門轉了一圈,越想越心驚,一回走進家門就急切地說:“父親,我嶽父上當了!”


    “上什麽當?”


    “王慶祥和韓士枚為何敢在這個時候開戰,就是因為他們有粟特商人幫著轉運糧草。我嶽父的奴從雖多,可勞師遠征糧草接濟不上,他們這是想把嶽父騙過來,然後餓死凍死我嶽父的大軍。”


    “那怎麽辦?”


    “趕緊出城,先跟著粟特商隊往北走,再找個機會繞回去給我嶽父報信。”


    “隻能這樣了。”


    父子倆正讓家人趕緊收拾東西,米提夫已帶著三十多個邊軍老卒把他家圍得水泄不通。


    烏達木大吃一驚,迎出來問:“米提夫,你想做什麽?”


    “吐蕃大舉來犯,你們父子身為葉勒部小首領不思報效大都督,反而三番兩次派人給吐蕃通風報信。”


    “你竟敢血口噴人!”


    “究竟有沒有,你們心裏清楚。”


    大敵當前,有太多事要做。


    米提夫沒時間跟他們磨嘴皮,冷冷地說:“韓侍禦有令,全部拿下, 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諾!”


    ……


    與此同時,韓士枚正站在城樓上俯瞰著城內。


    一隊隊士卒正挨家挨戶檢查有沒有人, 尤其有沒有留下糧草。


    沒走的趕緊走, 實在不想走的隻允許留下十天口糧,剩下的全部充公。


    為堅壁清野,城外到處彌漫著大火卷起的濃煙,剛剛過去的幾天,光帶不走的苜蓿就燒掉了上百萬捆。葡萄園更是有一片燒一片,寧可化為灰盡也不能留下被吐蕃砍去當柴火。


    就在他盤算著麻紮塔塔的前鋒到了哪兒的時候,一個守捉郎飛快地爬上城樓,呈上一封公文。


    他打開仔仔細細看了看,回頭道:“知道了,回去吧”


    “諾。”


    守捉郎剛下城樓,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中年文士走到他身邊,擔心地問:“侍禦,是不是三郎的消息。”


    “是徐浩然派人送來的,說耀建達漫兩州該撤的人都撤了,白沙城外的那些村莊也都準備妥當。”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這損失不知凡幾啊。”


    “隻要能重創麻紮部,就是把葉勒夷為平地也值!”


    韓士枚把公文疊好塞進懷裏, 轉身看向已是安西四鎮節度巡官的崔瀚,想想又冷冷地說:“麻紮塔塔傾巢而出,老窩空虛,三郎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說動那雪部一起去攻。”


    作為前葉勒鎮倉曹參軍兼葉勒城主,崔瀚早知道安大將軍和眼前這位曾謀劃過冬天跟麻紮部吐蕃開戰,甚至讓他估算過算上轉運大概要耗費多少糧草。


    隻是沒想到這一戰來得這麽快,更沒想到這仗會打這麽大,堪稱開戰就是決戰。


    他沉默了片刻,苦著臉問:“侍禦,你就不擔心三郎?”


    “擔心又有何用,他現在已是葉勒大都督府長史,我能照看他一時,難不成還能照應他一輩子?”


    “是啊,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


    “這一仗也是,晚打不如早打。不把麻紮部打服貼了,別說三郎這個長史不得安生,連安使君都會夜不能寐。”


    “這倒是。”


    正說著,兩個馬兵疾馳而來,舉著一麵腰牌衝進了甕城。


    二人剛走到城牆邊往下看,就見李有為等親衛連拖帶拽地把兩個馬兵扶了上來。


    “王將軍有消息了,長史有消息了!”


    “知道了。”


    李有為剛遞上一封書信,被攙扶上來的馬兵就急切地說:“稟侍禦,麻紮部兵分兩路,一路去攻王將軍,一路直奔葉勒城來。”


    “去攻王將軍的那一路有多少兵?”


    “有七八千。”


    “來攻葉勒城的有多少。”


    “兩三萬。”


    “兩萬還是三萬?”


    “小的不知道,王將軍也不知道。”


    “先下去歇息。”


    “諾。”


    韓士枚看完兒子派人送回來的信,一連深吸了幾口氣,低聲道:“我兒果然好氣魄。”


    崔瀚緊張地問:“三郎打算去抄麻紮塔塔的老窩?”


    韓士枚平複了下情緒,澹澹地說:“蘇達勃律膽小如鼠,不敢全軍壓上。打算率兩千五百兵去攻克拉山口,讓蘇達沙袞率一千五百兵隨三郎和蘇達素石去搗麻紮塔塔的老巢。”


    那麽點兵就去孤軍深入,不愧為韓三瘋。


    崔瀚想了想,勸慰道:“要是能攻下且守住克拉山口也好,既能斷麻紮塔塔的後路,又能接應三郎和蘇達素石。”


    兒子、義子、養女、女婿和親家都去了,這一仗要是打不贏……


    韓士枚不敢往下想,緊攥著拳頭冷冷地說:“李有為,吐蕃離這兒遠著呢,你們用不著守在這兒,趕緊去幫著搜,城裏不許留人,更不能留糧!”


    “卑職遵命!”


    李有為一刻不敢耽誤,急忙領著親衛去幫忙。


    崔瀚知道韓士枚很擔心韓三郎,故作輕鬆地說:“麻紮部老巢空虛,又有李成鄴在,三郎一定不會有事的。”


    想到王慶祥為立大功也豁出去了,韓士枚喃喃地說:“守夜人和遊奕人全在三郎身邊,連隱娘和屈通都去了,照理說就算打不贏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韓家這是豪賭!


    崔瀚想了想,不禁笑道:“侍禦,這一仗隻要能勝,三郎就是名副其實的葉勒王。要是能借機搗毀麻紮塔塔的老巢,那演渡往南上千裏地域都是三郎的。”


    韓士枚確實是這麽想的,但不能這麽說,隻能輕歎道:“地域再大沒人有何用。”


    “麻紮部可沒少虜我大唐百姓,二十年前在安西謀生計的漢人,有一大半被他給虜去做奴隸了。隻要能把那些人救回來,三郎這個葉勒王何愁做不穩。”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被吐蕃捉去做牛做馬,現在活著的估計沒幾個。”


    “奴隸也會生娃的。”


    崔瀚笑了笑,補充道:“餘望裏不就是在吐蕃出生,在吐蕃長大的麽。像他這麽大年紀的漢人,應該不會少。”


    韓士枚微微點點頭,不禁感歎道:“三郎真要是能救回三五千漢人回來,到時候我便可放心地跟你一道去龜疏給安使君效力。”


    ……


    正如崔瀚所說,韓平安就是衝著麻紮部的漢人奴隸孤注一擲的。


    斥候打探到王慶祥帶著阿奴師等羈縻部落在烏斯庫爾山穀跟吐蕃前鋒打了個照麵就撤了,他不想在飲馬灘坐等。


    今天早上跟蘇達三兄弟商量了下,啟程前往克拉山口。


    守夜人全灑出去了,不用擔心大軍的行蹤會暴露,事實上麻紮塔塔那個老混蛋也想不到大唐與跟依附黑衣大食的那雪部突厥聯手。


    蘇達勃律率兩千五百武士作前鋒,蘇達沙袞率一千五百突厥武士殿後。


    他和蘇達素石以及老丈人李成鄴率領的一千多雜牌軍負責輜重,趕著牛羊馱著糧草夾在中間。


    幹活的主要是一百多守捉郎和蘇達的那四百多族人。


    他騎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屈通親自押運的那三十幾匹馱馬,低聲問:“六叔,東西全在我姐夫那兒?”


    手裏有能讓突厥灰飛煙滅的霹靂雷,李成鄴對這一戰充滿信心,咧嘴笑道:“緊趕慢趕,趕製出三百二十九顆,就算麻紮老混蛋曉得我們去抄他的老窩,趕緊率部回援,我們也沒啥好怕的。”


    “一匹馬背十顆,穩妥嗎?”


    “放心,雷銀管兒沒插進去,穩妥著呢,你姐夫不會有事的。”


    用八路軍的土辦法煉製出硫酸,硝酸也就有了。


    有了硝酸就能用脫脂棉花和小麥做的澱粉做朱迪生炸藥,唯一麻煩的是怎麽引爆。


    安西不比道士很多的關中,想找朱砂煉製水銀很難。


    沒條件用雷汞引爆,那隻能依然用八路軍的土辦法,製作雷銀雷管。


    在關內,銀子不是流通貨幣。


    但在西域,銀幣才是流通的主要貨幣。


    先把銀幣熔煉提純,再要銀子放在硝酸中溶解,加點蒸餾出的高濃度酒精使其反應。很快就在陶盆下沉澱出一些針狀晶體。


    看著很細、很蓬鬆,但用木棍挑起一點,放在石頭上,雖然是帶著水的,但一砸就響。經過“雷穀”老卒們的無數次試驗,用油紙包裹、用蠟封口,可用繩子拉一下起爆或用導火索點燃起爆的兩種雷銀管已經能批量煉製。


    可惜隻懂化學,不懂冶煉,做不出能用的彈黃,不然就能把延時引信搞出來了。


    但這三百二十九顆雷是底牌,想到身邊那麽多突厥武士,韓平安回頭道:“能不用就不用,就算一定要用,也要把不相幹的人支開。”


    李成鄴一樣不想讓人家知道葉勒部有殺手鐧,嘿嘿笑道:“叔知道,既然是寶貝,能不見光就不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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