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在臉上的泥土濕噠噠的。


    圖斬瓦睜開了雙眼,麵前是淅瀝瀝的凍雨,刺骨的水滴砸在瞳孔上,他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左邊眼睛已經完全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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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是鑼卡鐸·內詘用戰刀挑開了它。


    圖斬瓦表情麻木地立起身子,平原上最新鮮的泥土從他虯結的肌肉上滑落,黑色土塊裏混雜著血液,既粘又臭,像某種腐爛的苔蘚。


    這裏是坵鳴古道外的平原。


    急促的獸蹄聲由遠及近,附近的漆冰使徒以為屍體裏有漏網之魚,他們剛想要補刀,卻驚訝地發現,之前昏迷在這裏的竟然是破城手的老大。


    頭戴牛角盔的重騎瞬間失語,正害怕地望向他。


    圖斬瓦是個凶狠老練、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士,他一邊更新自己的戰績,一邊從無數次圍剿中存活下來。


    大家都以為,這次也是一樣。


    圖斬瓦沉默地坐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思考,他胸口那道疤痕皮肉新鮮、創麵愈合得相當迅速。


    他盯著傷痕,借此想起了很多事情:卑勒·鐵牙以命換命,保住了圖斬瓦,包括破城手在內的所有先鋒部隊,似乎都已經死在爆炸當中。


    很快,食物被端到圖斬瓦麵前,是熱騰騰的肉湯。


    他在漆冰使徒當中的地位,依舊無法撼動,尤其在這個冬春交替的季節裏,部隊剛剛在各處吃了敗仗,重新聚集起來的隊伍總得有個人指明前進的方向。


    沒有誰敢吭聲,大家都在等待圖斬瓦拿主意。


    如果要從這支嗜血瘋狂的隊伍裏挑出一個領袖,由他指揮來完成最後的殉道之旅,那麽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圖斬瓦。


    他強壯的身軀、豐富的經驗,都非常值得托付。


    他活著就有種堅實的力量,這種執著在漆冰使徒裏非常少見,因為大多數都已經在殺戮中變得麻木,輕浮得像是野獸。


    隻有圖斬瓦例外。


    他總會變得專注且堅韌,誰都不知道這股力量是從何而來,但漆冰使徒們又奢望……奢望他能夠將這種恩賜分享給大家。


    圖斬瓦靜坐良久。


    他在等所有漆冰使徒的殘存部隊抵達。


    “他在哪裏,那個該死的懦夫!”


    混亂中傳來另一個聲音。


    圖斬瓦皺緊眉頭,皮膚牽動受傷的眼眶,傳來些許抓心撓肺的刺痛,瞬間就點起了怒火。


    他望著撥開人潮的壯漢。


    幾步之外,鑼卡鐸·內詘正昂首闊步地走來。


    他身上的盔甲同樣破爛不堪,沾滿發黑的泥點,明顯跟自己一樣從山坡滾了下去。


    那種表情很明顯……


    帶著憤怒,帶著暴虐,還有不可一世地倨傲!


    “竟然有人舔著臉享用食物。”


    鑼卡鐸手腕猛甩,動作幹脆利落,釘頭斧瞬間將陶器轟成了碎渣。


    漆冰使徒們圍攏過來,時刻準備歡呼。


    “看看他,”鑼卡鐸張開雙臂向人牆高喊,“背叛死亡信條的人,我們親眼看到他敗於某個無名小卒,並且像畜生一樣逃跑,躺在地上乞憐求存,最後依靠著下屬送命,才勉強活到現在。”


    圍觀者發出難以置信地噓聲。


    他們急不可耐地朝著圖斬瓦揮動武器,期待著他站起來反駁,控訴,然後用實力打破謠言。


    “殺了他,殺了他!”


    不隻是誰脫口而出,緊接著,聲音連接成片。


    圖斬瓦望著鑼卡鐸手中的釘頭斧。


    這柄武器是自己的,尾端掛著的鐵圖騰還在嘩啦作響,像是巫師的搖鈴。


    圖斬瓦沒有被影響。


    他剛剛經曆了重生,內心獲得了超然的平靜,這種感覺仿佛回到霍叟戰祭的時代,那種最巔峰的心境。


    鑼卡鐸沒有聽見對方還嘴。


    他感到某種失落,繼而演變為不滿。


    這種不願意吭聲的廢物,就算當場殺掉,也不足以收獲足夠多的支持,也不能借此統領漆冰使徒隊伍!


    “可惜,我很後悔。”他說。“沒有在你最強的時候發起挑戰。”


    圍觀者聽見這話都唏噓不已。


    或許,曾經那位聲名顯赫的破城手老大,已經死在了某個地方。


    圖斬瓦此時抬起了頭。


    他沒有觀眾想象中的憤怒,隻是很平靜地說道:“告訴我,你殺戮是為了什麽?支撐你的恨意源自哪裏?”


    鑼卡鐸眯起眼睛,選擇閉口不答。


    “你很空虛,”圖斬瓦繼續說,“你沒有支撐的信念。”


    他指了指自己裸露的胸膛,像個宣布遺言的老者,但那句話聽起來卻格外的孤傲,他說:


    “所以你永遠無法打贏我,也永遠沒法變得更強大。一個人,如果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找到,又怎麽能夠在死亡裏……尋得命運昭示的真理呢?”


    鑼卡鐸氣得口鼻歪斜。


    他根本不會去細想對方口中的話,但圍觀者憤怒的音浪慢慢降低,有人開始抿心自問,這是鑼卡鐸絕對不允許的!


    他揚起了釘頭錘。


    這次沒有花哨的動作,而是直接取向對方的頭顱!


    噠,噠噠。


    圖斬瓦擋住了釘頭斧,而且是空手,他用強狀如鉗的指頭卡死了寬刃,僅僅被劃破了表皮。


    鑼卡鐸血液上湧,嘴裏發出一聲怒吼。


    他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麽,整條胳膊就被擰成了麻繩,骨茬刺出血肉,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氣中。


    “啊,該死。”


    他跪在原地,而對手自始至終都沒站起來。


    等這位曾經的悍匪終於停止痛呼,圖斬瓦才開口說道:“你即將要去麵見死亡之神。”


    “嗬嗬。”


    鑼卡鐸冷汗直冒,卻發出戲謔的笑聲。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在這種時刻,也不能仍其羞辱,於是反駁道:“至少,我不會像你一樣,拒絕自己的死期。”


    “那請你替我向神明轉告……”


    圖斬瓦眼中平靜如水,語氣卻堅定如冰,他說:“我從未忘記仇恨,也不想屈服於命運,想要我死,至少祂得親自來。”


    “啊——”


    鑼卡鐸被丟棄在地上。


    圖斬瓦掰開對方絳紫色的指節,將釘頭斧重新握持在手中,緩緩說道:“另外,這是我的武器。”


    他揚起雙臂,鐵圖騰嘩啦作響。


    這位曾經的戰祭,展現出了作為老大應該有的狠辣與果斷。


    他將挑戰者的腦袋砸得粉碎。


    圍觀的漆冰使徒們瞬間陷入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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