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倭國王宮之前,陳言和錢川就已經準備好了幾種不同的預案,用於針對不同的局麵。


    比如說,德川家齊這貨忽然腦子抽瘋,直接帶人砍死了光格賤仁一家子,或者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直接帶令手下開片,整個倭國王宮血流成河。


    比如說,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這倆癟犢子完全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稍微有點兒火星就能幹起來。


    再比如說,這倆癟犢子都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等陳言和錢川兩人到達倭國皇宮的時候不僅沒有開片反而擺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


    包括現在這種情況,陳言和錢川也同樣早有準備。


    在得到陳言的示意後,錢川便冷笑一聲道:“正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倭國國主乃是我大明皇帝陛下親旨冊封的,又豈是你二人可以推來讓去的?爾等眼中可還有我大明皇帝?”


    光格賤仁心中暗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叫道:“賤仁該死!”


    德川家齊也趕緊跪地叫道:“家齊該死,隻是家齊從未有謀朝篡位之心,還望大使先生明鑒!”


    陳言卻冷哼一聲道:“你德川家齊沒有謀朝篡位之心,光格天王卻要將王位讓你;你光格天王動輒說要讓出王位,難道這不是對大明皇帝的大不敬?”


    “我大明皇帝陛下曾經一再強調孟子所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賤仁殿下與德川將軍在這裏推來讓去,眾多遣明使也因為這事兒而切腹,卻不知你們何曾考慮過倭國百姓的想法?”


    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都被錢川的話給說懵了,兩人甚至不自覺的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一眾京東平民和賤民。


    眼看著兩人還都處於懵逼的模樣,陳言幹脆隱去臉上笑意,換了一副頗顯沉重的神態:“眼下倭國諸地多有麻風病出現(曆史上是麻疹),若是不加以處置,隻怕有蔓延倭國全境之虞。”


    “既然你二人如此推讓這個王位,那便將整個倭國的麻風病交由你二人處置,若是賤仁殿下處置的好了,便說明賤仁殿下有能力統領倭國,以後什麽禪位之說休要再提,倘若是德川將軍處置的更好,那本大使就在賤仁殿下請求禪位的奏疏上共同署名。”


    陳言的話音一落下,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的心裏就像是被十萬頭羊駝踐踏過一般,徹底淩亂了。


    光格賤仁尋思著我踏馬如此賣力的表演,是為了讓你在我請求禪位的奏疏上署名?德川家齊也琢磨著我踏馬如此賣力的表演,是為了替那些賤民們解決麻風病?那玩意是我能解決的?


    越想越頭大,光格賤仁幹脆試探著問道:“要不,孤不提禪讓這事兒了?”


    光格賤仁的話一出口,陳言的臉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


    陳言神色陰沉的盯著光格賤仁,沉聲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光格賤仁說要禪位這國主之位便要禪讓,你說不禪讓便不禪讓?如今本使還站在這裏,代表的是大明天子,你光格賤仁真是好大的狗膽!”


    錢川更是噌的一聲抽出繡春刀,神色猙獰的盯著光格賤仁道:“汝欲試吾刃利否?”


    光格賤仁心中大驚,慌忙把腦袋埋到地下,顫聲道:“賤仁該死!”


    陳言再次冷哼一聲,瞧了瞧光格賤仁,又瞧了瞧德川家齊,沉聲道:“汝二人最好別再搞出什麽妖蛾子來,否則的話,本使便要奏明當今天子,言明你二人一個不配為國主,一個不配為幕府將軍,到時你二人自己想辦法去向皇帝陛下交待吧!”


    說完之後,陳言竟是理也不理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二人,直接轉身登上了來時的車架。


    錢川哐啷一聲將繡春刀歸刀入鞘,冷笑著對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說道:“若你二人心中不服,大可趁現在陳大使與本百戶都在這兒的機會起兵反叛,直接殺了陳大使與本百戶,也省得再去管你倭國百姓的死活,豈不美哉?”


    光格賤仁腦門上的冷汗更重,腦袋也垂的更低,聲音更顫:“賤仁不敢!”


    德川家齊也慌忙拜道:“百戶大人明鑒,家齊萬死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錢川這才冷哼一聲,轉身登上了陳言的車架。


    直到走出了好一段路後,錢川才開口問道:“這就完了?”


    陳言手中拿著一本《三國演義》,一邊翻看一邊隨口答道:“要不然呢?其實從一開始,光格賤仁就已經注定要失去倭國國主之位,對付他的這些計策也是咱們早就已經商量好的,難道有哪裏不對?”


    錢川伸手撓了撓頭,皺眉道:“是早就已經商量好的沒錯,可是光格賤仁如果做的比德川家齊好呢?難道你還要強行讓他禪位?”


    陳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反問道:“你是不是忘了陛下說過的話了?”


    錢川一愣,問道:“陛下說過的話?”


    陳言嗬的笑了一聲,說道:“陛下早就說過,任何一個國家都離不開百姓的支持,無論是皇帝還是朝廷,隻要背離了百姓,那就離滅亡不遠了。”


    錢川點了點頭,正色道:“這個我自然記得。”


    陳言又接著說道:“你再看偏向於光格賤仁的那些倒幕派遣明使,大多都是些倭國的貴族,而且多半都是跟王室沾親帶故,偏向於德川家齊的那些遣明使卻大多出身微寒。”


    這就比較魔幻了——因為德川家齊這貨實際上掌握著整個倭國的大權,所以大量貴族出身的遣明使們選擇依附德川家齊,大量出身微寒的遣明使選擇依附光格賤仁。


    也就是說,那些出身微寒的遣明使應該都是實打實的倒幕派才對,如果光格賤仁能夠好好利用,光是這些遣明使都夠讓德川家齊喝一壺的。


    然而問題就在了光格賤仁的操作上麵。


    光格賤仁這沙雕不僅沒有重用那些出身微寒的遣明使,反而大力提拔了類似源正義等一眾跟王室沾親帶故的貴族遣明使,那些出身微寒的遣明使不僅不得誌,反而處處受到源正義等一眾貴族遣明使的排擠。


    無可奈何之下,那些出身微寒的遣明使們自然也就改投德川家齊的麾下,而德川家齊麾下原本的那些遣明使們雖然大多都是貴族出身,可是倭國的貴族和貴族之間也是分等級的——從姓氏等級上來說,德川家齊麾下的遣明使們可沒有光格賤仁那邊的遣明使們高級,再接納比他們等級低一些的遣明使自然也沒什麽難度。


    然後,那些出身微寒的遣明使們就在德川家齊這邊感受到了家的溫暖,也因此而立誌要幹掉光格賤仁,逼著光格賤仁讓位給德川家齊。


    錢川微微點頭道:“如此看來,卻是光格賤仁不得民心了?”


    然而讓錢川沒有想到的是,陳言居然微微搖頭:“光格賤仁從來就沒有什麽得不得民心的說法,倭國的曆代添黃也不是人人都得民心,恰恰相反的是,倭國還曾經出現過添黃被武士掀翻車架的破事兒。”


    “更何況,德川家齊執掌幕府多年,這家夥中間貪了多少,平日裏的生活有多麽豪奢,你應該也知道一些吧?”


    “要說不得民心,隻怕德川家齊這家夥也不比光格賤仁強到哪兒去。”


    錢川皺眉道:“那也說不過去啊——今天可是有好幾個遣明使直接切腹了,雖說是各為其主,可是他們都能直接切腹……”


    陳言嗬的冷笑一聲,打斷了錢川的話:“切腹?不過是些目光短淺的蠢貨在做著自以為是的生意罷了。”


    如果僅僅隻是一些挺幕派的遣明使想要支持德川家齊篡位其實還沒什麽,畢竟有人支持德川家齊篡位就有人支持光格賤仁倒幕,兩者一個掌握了實際的權利,另一個掌握著大義名分,想要一爭長短也不是那麽容易,沒個十年八年或者幾十年的鬥爭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結果。


    可是倭國這邊都是些什麽玩意?


    都是些目光短視的矮矬子!


    讓他們搞什麽目光長遠的戰略規劃屬實有點兒難為他們,但是要讓他們搞什麽短平快的歪門邪道他們就很擅長。


    比如剛剛那個率先站出來切腹自盡的遣明使,這貨真是因為看不過去德川家齊受辱,為了證明德川家齊的清白而自盡?


    並不是。


    如果沒有陳言和錢川在場,如果沒有渡邊右衛門和鬆下一晚許諾給他家裏的一千龍元寶鈔,如果沒有德川家慶暗示會照顧好他的家人並且從他們挑選兩個人去大明留學,恐怕德川家齊就是被光格賤仁那邊的汙水嗆死,這個矮矬子也絕不會站出來說一句話!


    光格賤仁那邊兒切腹自盡的幾個遣明使自然也是同樣的狀況,唯一不同的是德川家齊這邊切腹自盡的遣明使是為了實打實的龍元寶鈔和對家人的照顧,而光格賤仁那邊切腹自盡的遣明使卻是為了他們的家族地位。


    這事兒實在就跟大明當年的廷杖差不多,大明的官老爺們瘋狂的騙廷杖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不怕死,也並不是因為他們堅持心中的理想和正義,而是因為所有的廷杖都已經暗中標好了價格,或是士林、儒林對自家後代子孫的照顧,或是其他的利益。


    一切就跟生意差不多。


    錢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他娘的,你們這些讀書人是真夠壞的,腦子裏居然這麽多的彎彎繞?”


    陳言嗬的輕笑一聲道:“這才哪兒到哪兒?你且看著吧,經過這麽一折騰,整個倭國不說元氣大傷,起碼也是個傷筋動骨的局麵。”


    ……


    陳言和錢川直接扭頭走人,剩下跪在倭國王宮門前的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卻是蛋疼到麵麵相覷。


    至於葵祭?


    事情都已經鬧到現在這般局麵,還祭個雞兒!


    花費大價錢才堆起來的遣明使直接死了好幾個,德川家齊沒能把倭國國主的寶座弄到手,光格賤仁也要事情寫一封禪位奏疏,在這略顯虎頭蛇尾的鬧劇中,倭國朝廷、幕府以及遣明使可謂三者皆輸,根本沒有一個贏家!


    等讓人驅散了附近圍觀的倭國平民和賤民,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忍不住互相對視一眼,接著又在冷哼一聲後各自扭開了頭——從這一刻開始,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就正式成為了對手,接下來就要看是誰能率先解決麻風病,或者說誰的表現能更好一些。


    因為麻風病根本無解,隻要有一個人得了就能快速感染一片而且沒有什麽特別好的治療方法,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那些已經犯了或者剛剛染上麻風病的病人都集中起來安置。


    可是想要集中安置那些麻風病人又豈是嘴上說說那麽簡單?場地,醫者,藥材,這些可都要花錢的!


    更要命的是,麻風病本身又不是光靠花錢就能解決的,而由此帶來的一係列衍生問題更是能把人給愁死!


    比如說,一個村子出現了麻風病人,不管不顧的情況下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村子,這本身就會占據大量的醫者和藥材,除此之外,這個村子的土地是不是也要出現無人耕種的情況?糧食是不是就受到了影響?這個村子的丁口死亡率和丁口增長率是不是也要跟著受影響?


    一個村子如此,一個國家同樣如此。


    而且倭國本身還是處於大朝廷和小朝廷之間的運轉模式,或者說更類似於分封製——所謂的添黃並不能掌握實權,真正掌握了實權的幕府將軍勉強能夠對各地的大名發號施令,但是真要把那些大名給逼急眼了,恐怕那些大明也不會鳥德川家齊這個幕府將軍。


    那麽問題來了:無論是光格賤仁還是德川家齊,他們想要解決掉倭國現在已經開始蔓延的麻風病,就必須有各地方大名的配合,而各地方的大名如果配合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就不僅意味著他們要選擇站隊,同時也意味著他們要花錢。


    別忘了,麻風病原本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窮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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