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了掉進錢眼的劉懷文一眼,朱皇帝才皺著眉頭說道:“不對,錦衣衛傳回來的情報不夠全麵,倭國必然不止是因為天竺和奧斯曼那些仆從軍而鬧騰,背後說不定還有其他的事兒。”


    柯誌明微微一愣,躬身道:“啟奏陛下,錦衣衛傳回來的情報就隻有這些,微臣可不敢有絲毫隱瞞。”


    朱皇帝擺了擺手,說道:“咱沒說你有所隱瞞,也不是說在倭國那邊兒的錦衣衛不夠用心。”


    揮手示意柯誌明坐下後,朱皇帝才又接著說道:“倭國那邊兒向來講究什麽萬世一係,那些矮矬子們也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再加上德川家齊的手裏掌握著倭國軍隊,所以,倭國輕易不會生亂,更不會有人生出什麽勸進禪讓的心思。”


    曾誠捋著胡須接了一句:“那陛下的意思是,倭國此次生亂是因為別的事情?”


    朱皇帝嗯了一聲,對柯誌明吩咐道:“傳信給倭國那邊,讓他們把重心從德川家齊的身上轉向光格賤仁還有那些勸進的人,看看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同時也要看看那些人為什麽會想著勸進德川家齊。”


    事情跟朱皇帝猜測的差不多。


    倭國現在的添黃是光格添黃,是東山添黃的曾孫,閑院宮典仁親王第六子,母親為岩室磐代,原本好好的叫做師仁,後來不知道這哥們兒的腦袋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驢給踢了,反正是改名叫做兼仁了。


    賤仁這哥們兒年幼時就寄養在聖護院宮忠譽入道親王家,準備在長大以後成為聖護院住。


    這意味著賤仁其實原本是沒機會成為添黃的,但是巧就巧在賤仁他幹爹兼老丈人後桃園添黃忽然掛掉,隻留下一個尚在繈褓當中的欣子內親王,要是不找個過來接盤,這添黃的世係傳承就得有絕嗣的風險。


    於是乎,這事兒就應了那個誰說的名言:正想吃個銅鑼燒,天上就掉下個粘豆包——賤仁這哥們兒白撿了一個還在繈褓當中的欣子內親王當媳婦,順帶著還以後桃園添黃養子的身份繼承了添黃之位,江湖人稱光格添黃。


    光格賤仁的人生其實很平靜,基本上就跟他之前的曆代添黃一樣屬於吉祥物的性質,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最大的作用也就在於傳承添黃的世係。


    光格賤仁雖然在倭國的曆史上被描述為個性敦厚、熱衷學問、多才多藝,但是賤仁並不以學問和敦厚出名,而是以倭國版大禮議之爭而出名。


    跟大明版的大禮議一樣,大明的嘉靖皇帝一心想要給他親爹爭個皇帝的名份,光格賤仁也同樣一門心思的想給他親爹爭個添黃的名號以示孝心。


    嘉靖在跟大明朝的官老爺們爭鬥了三年之後成功的給他爹弄了個“奉安恭穆獻皇帝”,給他娘弄了個“慈孝貞順仁敬誠一安天誕聖獻皇後”,順帶著也把楊廷和等一眾官老爺們趕回老家。


    而光格賤仁在跟倭國的江戶幕府一來一往的溝通過後,最終卻是以幕府同意增加典仁親王一千石的待遇做為妥協,但在光格添黃有生之年終究無法給他新爹一個太上添黃的名份。


    當然,按照倭國矮矬子們的一慣尿性,他們肯定會說光格賤仁是為了倭國才不得不妥協,但是光格添黃與幕府的請求與爭論也顯示出當時的倭國朝廷已有較為強勢的一麵,不能單純的把光格賤仁看成是吉祥物。


    至於說有了朱皇帝魔改之後的曆史……


    光格賤仁現在依舊是個吉祥物。


    或者說,因為朱皇帝破天荒的玩起了勞工那一套,又征調了大量的倭奴從事監工和勞工招募,以致於倭國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光格賤仁現在連當吉祥物都當的很危險。


    然而最不爽光格賤仁的,卻是那些被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安排到大明留學的遣明使——按照常理來說,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就算再怎麽傻也不可能安排看他們不順的人手去留學,要安排也肯定會安排他們的心腹以保證他們對倭國的控製,而且大明也沒有特意針對那些倭國的留學生,那些倭國所謂的遣明使原本也不應該對光格賤仁不爽才對。


    問題恰好就出在大明沒有特意針對那些倭國的遣明使上麵。


    眾所周知,中原堂口的百姓很少會拿自個兒身上的血脈來說事兒,畢竟是幾千年的傳承,誰家祖上還沒出個皇帝或者名人啥的?可能姓王的剛站出來說自家五姓七望的輝煌曆史,姓武的就會站出來說一句是我家祖上讓你們成為曆史的。


    可是倭國就不一樣了,別瞧倭國那個破地方不怎麽樣兒,但是窮講究的規矩卻是一點兒也不少,像是某些井上、渡邊、鬆下之類的倒還好一些,畢竟也算是有名有姓了,而某些像黑夫、黑田之類的就屬於低人一等的賤民。


    這種通過姓氏來劃分高低貴賤的行為在倭國也可以算是遺毒無窮,直到光格賤仁和德川家齊各自派遣了一大堆的遣明使來大明留學,也依舊無法避免這種情況。


    唯一不同的是德川家齊因為是江戶幕府的話事人,實際上掌握著倭國,所以靠向德川家齊的那些留學生也大都是等級比較高的貴族,而光格賤仁因為虛有其名卻無其實的原因,靠向光格賤仁的就大多是些低等貴族乃至於平民。


    於是乎,就在大明好不容易拿出了宗主國的姿態,沒有正大光明的把這些遣明使當成狗一樣使喚的情況下,這些遣明使之間反而先亂起來了!


    貴族遣明使之間互相看著不順眼,貴族和平民遣明使之間互相看不順眼,甚至於平民和平民遣明使之間也他娘的互相看著不順眼!


    在大明的時候還好一些,畢竟大明的官府不會慣著那些矮矬子,抓到敢毆鬥或者鬧事兒的就是一頓好打,打完了還得再關幾天,情節嚴重的可能就直接遣返了。


    但是在回到倭國之後,那些遣明使之間的矛盾就徹底爆發了!


    我在大明不敢鬧事兒,我還不敢在倭國鬧事兒?


    比較湊巧的是,偏向於德川家齊的那些遣明使原本在倭國的生活就算不錯,回到倭國之後更是會受到德川家齊以及各自家族的重用,因此回到倭國的遣明使也是德川家齊派係的為主。


    而光格賤仁一係的遣明使卻大多出身低微,早先一些回去的遣明使不僅被德川家齊排斥,就連各自背後的家族也因為德川家齊的原因而不敢重用他們。


    好死不死的是光格賤仁這個人形圖章卻在這個時候玩了一波騷操作——光格賤仁大力提拔了那些出身比較好的光格係遣明使,對於出身低微的光格係遣明使不能說是視而不見吧,但是也沒給他們應有的待遇,起碼跟那些出身比較高的遣明使們比起來是多有不如。


    這就讓那些出身低微的遣明使們很是不爽。


    倭國的添黃現如今已經降格成了天王,從江湖地位上來說就等於大明皇帝的兒子級別,這個沒錯吧?


    倭國的平民在大明的地位低於大明百姓,跟法蘭西人的地位差不了太多,但是遠強於其他那些蠻子國家的平民,這個也沒錯吧?


    所以,你丫一個連兒子級都不如的倭國添黃,你踏馬有什麽資格不拿俺們這些遣明使當一回事兒?


    大明爸爸家裏都不咋講究的出身即地位,你區區一個倭國倒還當回事兒了?


    然後,大量不爽的遣明使就開始琢磨著該怎麽改變倭國。


    眾所周知,想要改變倭國,最好的辦法並不是從添黃那裏開始改變,而是從幕府將軍那裏開始改變——添黃隻不過是個人形圖章,說話的力度還不如放屁,反倒是幕府將軍掌握著倭國實權,說話很有力度。


    而且光格賤仁添黃並不是特別親近大明,這些年也沒聽說大明皇帝給他賞賜過什麽東西,也沒聽說他主動去大明朝覲,而幕府將軍德川家齊卻已經朝覲過很多次,得到的賞賜也不少。


    這說明了什麽?


    這不僅說明德川家齊遠比光格賤仁更得大明皇帝的歡心,同時也更加說明了德川家齊是仰慕大明的——而這也就意味著德川家齊有可能會全麵向大明學習,徹底打破倭國的門戶之見。


    更加要命的是,大明從倭國抽調的那些監工還有仆從軍們是實打實拿到了高薪的——這些人賺的是大明龍元寶鈔,隻要能攢下錢,就能在倭國過上不錯的日子,然而添黃在中間截流一道,幕府又截流一道,剩下再到各個大名或者官老爺們又會再截流一道,最後落到那些監工和仆從軍中手的龍元寶鈔反而少了許多!


    這就讓那些監工和仆從軍們也很是不滿。


    恰好德川家齊又讓人把黑鍋扣到了光格賤仁的頭上……所以,倭國這次的亂局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麽監工、仆從軍賺到的工錢更高,而是倭國那些矮矬子們已經對現狀極度不滿。


    ……


    德川家齊傻傻的跪坐在榻榻米上,望向眼前一眾留學生的目光中滿是疑惑。


    偏向於德川家齊的留學生大多都是老牌的貴族出身,他們還沒有鬧騰著要勸本將軍奪位登基,你們這些跟平民差不多的遣明使就要折騰起來了?


    但是不管德川家齊再怎麽疑惑,都改變不了一眾遣明使在勸進的現實。


    渡邊七右衛門苦口婆心的勸道:“大明所有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擁有進入學堂讀書的權利,大明的百姓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土地,大明百姓的生活水平遠勝我倭國百倍、萬倍,這是為什麽?”


    說完之後,渡邊七右衛門卻根本不等德川家齊回答,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因為大明皇帝經曆過民間疾苦,他知道大明百姓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他知道百姓需要什麽。”


    “可是倭國的添黃知道什麽?他知道個錘子!”


    “自幼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不識民間疾苦,不思進取,這樣兒的人怎麽能夠做倭國的添黃呢?”


    “如果大將軍想要倭國富強,如果大將軍想要倭國百姓生活富足,那就請大將軍進倭國添黃位!”


    “大將軍既得倭國添黃位,則倭國上下必可一心圍繞在大將軍身側!”


    “……”


    渡邊七右衛門的嘴巴一張一翕,一番話直說的德川家齊瞠目結舌。


    德川家齊很想問問渡邊七右衛門,你個王八犢子到底知不知道倭國以前是什麽鳥樣兒?知不知道倭國的曆史上曾經出現過南北朝?


    彼汝娘之的,當初足利義滿好不容易才把倭國南北朝並回一塊兒,隻要本將軍一奪位登基,那倭國豈不是又要陷入南北朝的局麵?


    德川家齊微微皺眉,沉聲道:“此事休得再提,若是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說完之後,德川家齊就徑直起身離開了屋子,撇下一眾遣明使在屋子裏大眼瞪小眼兒。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後,渡邊右衛門才沉聲道:“諸君,大將軍唯恐倭國生亂,故而不應我等之請,然則大將軍卻忘了,倭國縱然生亂也不過是一時之痛,可是若不加以改變,恐怕早晚都有病入膏肓的那一天,到時又該如何?須知倭國之疾已在肌膚,欲除陳屙,必先去其爛肉方可!”


    渡邊右衛門的話音落下後,剛剛還有些垂頭喪氣的一眾遣明使頓時又滿血複活,紛紛叫嚷著要再勸德川家齊進倭國添黃位。


    然而渡邊右衛門卻高深莫測的說了一句:“諸君怕不是忘了三辭三讓的典故?”


    站在渡邊右衛門身邊的鬆下一晚聞方卻是一愣,問道:“三辭三讓?如今大將軍已然可以算做一辭,我們再勸兩遍倒也不難,可是這讓……”


    渡邊右衛門嘿的笑了一聲,搖頭道:“不錯,就是三辭三讓——所謂三辭,是指大將軍再三推辭,而三讓卻不是說我等三次進勸,而是……”


    鬆下一晚皺眉道:“他又如何甘心三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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