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錢謙益錢大學士是個很有眼力見的人物。


    當初大明眼看著要不行了,錢大學士直接來了一個水太涼,頭皮癢,歡天喜地的就給大清效力去了,隻是眼看著擱大清那邊兒的待遇還不如在大明的時候好,錢大學士又開始跟那些反清的反賊們眉來眼去。


    把見風使舵這四個字演繹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


    錢老爺完美的遺傳了這一點。


    還召集族裏的族人?


    一想到張老爺和李老爺他們說要召集族裏的族人去官府那邊兒要個說法的時候,錢老爺就忍不住想笑。


    一群腦袋有包的貨色,當今朝廷一邊打擊族權的同時又在不斷的加強戶權或者說私權,現在族裏麵還有誰會把自己這些族長或者族老之類的當回事兒?


    祖墳被刨了?


    是啊,祖墳是被刨了,可是在召集族人鬧事兒之前,不得先考慮考慮祖墳為啥會被刨了?


    說不定那些族人們現在也正在想辦法找他們要個說法呢。


    再者說了,就算族裏的那些族人們願意跟著去官府那邊兒鬧事兒,那就一定能夠鬧成?


    須知那官府的鷹犬也不是吃幹飯的!


    長籲短歎了一番後,錢老爺又讓人把錢管家喊了過來,問道:“都交代好了沒有?”


    錢管家趕忙躬身答道:“回老爺的話,都已經跟夫人說完了,公子和小姐那邊也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隻等夫人收拾好了細軟就能動身。”


    隻是等錢老爺點了點頭之後,錢管家又忍不住問道:“老爺,剛才我看那幾位老爺走的時候都是滿臉的怒色,難道是……”


    錢老爺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去管他們了,一群塚中枯骨而已。”


    錢管家卻道:“老爺,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咱們當然用不著去管他們,可是咱們就這麽著走了,舍下的這些東西可也太多了些吧?”


    說到這裏,錢管家幹脆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雖說咱們拿走了屋契和地契,可是這宅子就這麽扔著沒人打理,那也不是個事兒啊?”


    “還有地裏的那些莊稼,眼看著還有一個來月就該收了,咱們這一走,不是把這些莊稼也給撇下了?”


    “除了宅子和地,還有咱們家那工坊,眼下還有幾筆錢沒能收回來,咱們這一走,不是把這些錢也給撇了?”


    “……”


    錢管家一項一項的掰著手指頭慢慢數,錢老爺卻感覺自己的心在瘋狂滴血。


    “夠了!不要再數了!”錢老爺怒道:“跟命比起來,你覺得是這些東西重要,還是命重要?”


    錢管家一愣,問道:“老爺,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


    錢老爺冷哼一聲道:“咱們家的祖墳被刨了,那幾個蠢貨家的祖墳也都被刨了,現在那幾個蠢貨覺得自個兒咽不下這口氣,打算回去召集族人之後去官府要個說法。”


    “你說,咱們是留在這裏等著被他們牽連?還是盡早離開大明,去海外另外尋一個安身之所?”


    錢管家是跟了錢家十多年的老人了,也正是因為如此,錢老爺有很多事兒根本就沒有瞞著錢管家,包括這次的事情。


    然而出乎錢老爺預料的是,錢管家的臉上不僅沒有露出什麽交集之色,反而微微笑著說道:“老爺,就算咱們離開大明又能逃到哪兒去?”


    “海外?就算咱們能夠逃到歐羅巴或者是殷地安那邊兒,不一樣有被人抓起來送回大明的風險?”


    “若是逃到哈布斯堡家族或者奧斯曼控製的那些地盤上,不會被抓起來送回大明倒還有些可能,可是要說安全,隻怕也安全不到哪兒去?”


    錢老爺踱著步子說道:“我當然知道不安全,可是除了這些地方之外,又哪裏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現在的局勢明擺著,隻要這些蠢貨們跑去官府鬧騰,官府就必然會下重手處置,到時候咱們少不得被牽連進來。”


    “那些蠢貨們看不明白,難道你也看不明白?”


    錢管家搖了搖頭,說道:“老爺,老奴當然是看的明白的,可是正因為老奴看的明白了,所以咱們才更不能走。”


    錢老爺一愣,問道:“問為什麽?”


    錢管家道:“老爺您想啊,隻要咱們走了,您說那些蠢貨們會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到您的頭上?”


    被錢管家這麽一說,錢老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道:“當局者迷,當局者迷啊,老爺我險些就失算了!”


    錢老爺可真是太清楚這些東林君子們的後代都是些什麽玩意兒了——隻比他們的老祖宗更壞!


    要是自己真就這麽一走了之,自個兒的家產保不住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那些蠢貨們肯定會借著這個機會,把所有的問題都栽髒到自己的頭上。


    想當初,東林諸公就是這麽搞倒了熊廷弼,也是這麽幹掉了毛龍文,要不然的話,他建夷還能這麽容易的入關?


    當然,過去的事兒畢竟已經過去了,那些堪稱是忘恩負義的建夷們也沒落得好下場,做人嘛,該大度的時候還是要大度一些的。


    隻是這事兒真要落到自個兒頭上的時候,錢老爺忽然又覺得有過大度不起來了。


    正當錢老爺苦思破局之法的時候,錢管家又接著說道:“老爺勿憂——既然那幾位老爺們有可能把事情都栽髒到咱們頭上,那老爺您何不先下手為強,先找到府台大人,把事情給說清楚呢?”


    錢老爺正想點頭答應下來,忽然卻心中一動,說道:“不對,不對。”


    錢管家問道:“哪兒不對了?”


    錢老爺道:“大大的不對勁啊——那幾個蠢貨都回去召集各自的族人了,倘若他們的族人率先對他們發難,他們豈不是沒有機會去官府鬧事?”


    “若是老爺我在這個時候去了官府,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給說清楚,偏偏他們又沒辦法去鬧騰,那老爺我豈不是要擔上個慌報軍情的罪名?雖說這事兒跟軍情沒什麽關係吧,可是萬一官府要是下決心要整治咱們這些人,隻怕一個誣陷謊報罪名也是跑不的。”


    聽到錢老爺這麽一說,錢管家不禁搖了搖頭,說道:“老爺卻是想的岔了些——不管他們能不能去官府那邊兒鬧騰,咱們總歸是第一個出首告發的,官府就算想整治,也萬萬不會整治到老爺的頭上。”


    “再者說了,現在想要出手整治的並不是咱們的府台大人,而是遠在京城的那位爺,還有當朝的首輔大人,若是咱們能主動出首……”


    錢老也有些意動。


    想當初,錢大學士能在水太涼之後感覺頭皮癢,現在,自個兒不一樣能主動出首告發那幾個想要給朝廷和官府添亂子的混賬東西?


    傳統技能了嘛。


    想到這裏,錢老爺幹脆吩咐道:“這樣兒,你讓夫人收拾好細軟之後,先帶著少爺跟小姐回娘家去住幾天,老爺我去官府一趟,你在官府外注意著動靜。”


    “倘若諸事皆順,那自然就沒什麽好說的,倘若老爺我陷了進去,你也不需要想著營救老爺我,隻要護著夫人跟少爺、小姐他們去海外便是。”


    錢管家道:“老爺說反了——是老奴是官府出首告發他們,而不是老爺您親自去。”


    “等到了官府之後,老奴就說他們以咱們家的產業還有夫人、小姐、公子的安全相要挾,逼著老爺您跟他們一起寫了那些文章,如今又逼著老爺您跟他們一起召集族人謀逆。”


    “之前的事情,是老爺您擔心夫人和小姐、公子的安全,所以不得不為之,隻是現在他們要行謀逆之事,老爺您也隻能派老奴出首告發,老爺您也隻能以身為餌,以免打草驚蛇。”


    聽錢管家說到這裏,錢老爺那些如同醜柑一般的老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笑意:“好,那就依你的說法,你現在馬上動身去官府告發他們,老爺我再派人給你盯著點兒動靜。”


    “倘若你真的陷進去了,老爺我以後就把你兒子收為義子,帶著他出海,我錢家的家產有他的一半兒!”


    錢管家頓時感動的無以複加,流著眼睛拜道:“老奴何德何能……”


    兩人又上演了一番主仆情深的戲碼之後,錢老爺才忍不住催促道:“快去吧,千萬不敢耽擱了。”


    錢管家抹抹眼淚,拜道:“老爺放心,老奴就算是拚了這條命,也要把您交待的事情都給辦妥。”


    等一路趕到了官府之後,錢管家眼角的淚痕就已經消失不見,待見到了府台大人之後,錢管家更是直接從懷裏掏出一枚腰牌,讓人呈給了鬆江府知府之後說道:“錢之禮準備逃往海外,其他幾家的那些混賬們也準備各自回去召集族人來衙門前鬧事兒,現在我暫時把錢之禮給穩住了,其他幾家的情況暫時還不知道,還望府台大人早做準備。”


    鬆江府知府石昆嗯了一聲後說道:“辛苦你了,你且先回去,等本府再看看其他幾家有什麽動靜的。”


    錢管家臉上的神色頓時黑了下來:“還回去?難道你知府大人還不能直接抓人?”


    石知府滿滿無奈的說道:“你說對了,本府現在就是沒辦法直接抓人,要先通知了都察禦史衙門之後才能下貼拿人,再說了,你是天地會的,又不是我們知府衙門的人,本府現在把你留下又有什麽用?”


    聽到這裏,錢管家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哈麻批,當初說好了就三年,結果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還是三年,現在都已經十多年了啊!再他娘的不收網,我都怕我忍不住奪了他錢之禮的家產當錢老爺了!”


    抱怨了一通後,錢管家又接著說道:“隻是那錢之禮生性多疑,若是沒什麽靠譜的說法,隻怕他還是會起疑心?”


    石知府嗯了一聲,斟酌一番後說道:“這樣兒,你回去後告訴他,就說本府有一幅唐伯虎的畫作,放在家裏也是無人欣賞,甚是可惜。”


    錢管家道:“這跟那錢之禮有什麽關係?”


    石知府道:“你再告訴他,就說那幾家罪犯大不敬,被抓起來是肯定的,隻是他們被抓起來之後,他們名下的工坊卻又是個麻煩,本府也希望有人能爲本府分憂。”


    錢管家頓時明白了,又胡亂報怨了一通後便老老實實的回到了錢府。


    待尋到錢之禮錢老爺之後,錢管家便躬身拜道:“老爺,老奴已經把事情都跟知府大人說清楚了,知府大人說要去找都察禦史拿貼抓人,讓咱們安心在家就是了。”


    “哦對了,知府大人還說,一次抓了這許多個鄉賢士紳,民間倒是還沒什麽,怕隻怕他們名下的工坊一時半會兒的沒人管理,萬一惹出什麽亂子來就不好了。”


    錢之禮錢老爺心中一動,問道:“知府大人是怎麽說的?”


    錢管家道:“回老爺的話,知府大人說,那幾家罪犯大不敬,抄家是肯定免不了的,隻是那工坊裏做工的工人卻不能沒人管理,而攤上了這麽大的桉子,官府那邊兒一時半會兒的也騰不出人手來,所以……”


    說到這裏,錢管家又悄然伸出手來,大拇指和食指慢慢搓動:“知府大人說,他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跡,可惜沒人跟知府大人一起賞畫,甚是可惜。”


    錢之禮忽然哈哈笑了一聲,說道:“這有何難?回頭你去賬房之中取一百萬做為抵押,向知府大人借出那幅唐伯虎的畫來,讓老爺我看看——要論到書畫,老爺我不也是家學淵源?”


    錢管家心道你家學可踏馬淵源了,從你老祖宗錢謙益那一輩起就嫌水太涼,到你這一輩了卻又更進一步——起碼人家錢謙益錢大學士在表麵上還忠君呢,你踏馬連表麵功夫都不願意做!


    心中暗自吐槽了一番後,錢管家又嘿嘿笑了一聲,說道:“老爺,您說等衙門的人找上門之後,那幾家該是個什麽情況?”


    不待錢老爺回答,錢管家便又自顧自的學著錦衣衛辦事的模樣,說道:“吠!爾等聽好了,如今,你們的事情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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