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天爺給了皇帝權利,然後皇帝又把這份權利分給了官員,還是百姓把權利賦予了皇帝和朝廷、官府?


    沒有人敢回答這問題。


    這種話也就是朱勁鬆這個當皇帝的能說出來,但凡換個人,別說是曾誠這個大明首輔,就算是換成朱二旦這個皇帝的親兄弟,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說這句話的後果。


    但是,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卻不代表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因為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已經堂而皇之的把這個問題給問出來了。


    朱勁鬆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笑道:“沒人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那朕就換一個問題——這世上到底是先有君臣,還是先有百姓?”


    曾誠等一眾大老們眼觀鼻,鼻觀心,心道這問題跟剛才那個問題有半點兒區別嗎?


    答桉是明擺著的,這世上肯定是先有了人,有了人之後才出現的部落,有了部落之後才慢慢出現的首領,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桉就是先有民,後有君。


    可是這問題跟剛才那個權利到底是誰給誰的問題一樣,都踏馬的犯忌諱!


    眼看著曾誠等一眾大老們都不敢回答這個問題,朱勁鬆倒也不以為意,反而自問自答一般說道:“這世上是先有民,後有君,所以,這治理國家的權利,其實就是天下萬民委托給皇帝和百官的。”


    “可惜啊,有些人忘了這個道理,或者說不想讓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這個道理,因為一旦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了這個道理,他們就會想辦法爭取原本應該屬於他們的權力。”


    “有些人,他們想把這個權力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替自己謀取好處——包括朕在內,朕也希望大明的江山能夠萬世不移,私心裏也想著朕的子子孫孫還能接著做大明的皇帝。”


    “可是,有些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不惜把老百姓當成傻子一樣湖弄,他們甚至恨不得堵住老百姓的眼睛和耳朵,再把老百姓的嘴巴給縫起來,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甚至恨不得打斷老百姓的脊梁骨,好讓老百姓們老老實實的接受被奴役,被統治的命運。”


    “這些人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終究是在不斷向前發展的,有可能快,有可能慢,但是它從來就沒有停下來過。”


    “這些道理,老百姓們現在不知道,卻不代表他們以後不知道——自從文字和語言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果。”


    說到這裏,朱勁鬆忽然話鋒一轉,對曾誠等一眾大老們說道:“卿等可知道,要想萬世不移的統治下去,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曾誠等一眾大老們繼續懵逼。


    憑心而論,曾誠等一眾大老們也認為朱勁鬆剛才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因為語言和文字乃至於學識、技術都存在一個由高向低擴散的過程,書籍這種東西總是會慢慢普及開來,讀書的人也隻會越來越多,這裏總會有些人能夠想明白皇帝陛下所說的道理。


    但是曾誠等一眾大老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剛剛都已經說過了這些,卻又忽然間問起了萬世不移的統治該怎麽搞?


    再者說了,從盤古天開,三皇治世,五帝定倫,這世上又哪兒有萬世不移的統治?歐羅巴那邊的情況怎麽樣,曾誠等一眾大老們沒太仔細研究過,但是中原堂口這邊,統治時間最長的也不過就是周朝的八百年江山,哪兒有什麽真正的萬世不移?


    然而就在曾誠等一眾大老們繼續懵逼的時候,朱勁鬆卻又接著說道:“想要真正的萬世不移,最好的辦法就是給百姓構建一個虛假的盛世景象,讓他們能夠吃的飽飯,但是又不能讓他們吃的太飽,給他們安排大量的、戲曲或者其他各種亂七八糟的可以做的可以玩的事情,讓他們從書籍的思考中脫離出來。”


    “比如說歐羅巴那邊所說的仁愛世人,比如說贖罪券,比如大清一直在搞的毀書禁史以及愚民減丁,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服務,從來沒有人把這些東西揭示出來。”


    曾誠等一眾大老們還是懵逼。


    是,咱們大家夥兒都承認你朱皇帝說的有道理,但是您老人家一邊在這裏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一邊在在大明大力推廣社學,還在縣學、府學乃至於大學的教材裏麵分析曆朝曆代造反的原因,讓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能知道治政是怎麽回事兒,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造反這種事情該怎麽搞,你說你丫這不是有病?


    朱勁鬆瞧著曾誠等人一臉懵逼的模樣,笑道:“怎麽,想不明白朕為什麽說這些,卻又在書裏教百姓造反?”


    曾誠點了點頭,答道:“回陛下,臣心中確實不解——大清的愚民減丁雖然喪盡天良,但是陛下也應該承認,他們的做法確實有效,陛下既然想著大明江山萬年,又何必……”


    朱勁鬆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江山萬年?江山萬年個屁!愚民減丁之策雖然好,但是這種做是從根子上斷了整個國家的未來,又怎麽能說是有效?如果這種做法真的有效,朕又怎麽能光複大明江山?”


    “再者說,他建夷閉關鎖國,愚民減丁,可是歐羅巴那邊卻沒停下向前的腳步,就算沒有朕起兵造反,等再過上幾十年,當建夷朝廷全麵落後於歐羅巴的時候,你猜歐羅巴那些蠻子們會怎麽樣?”


    “他們會像是聞到了肉味兒的瘋狗一樣,瘋狂的撲上來,趴在大清的江山社稷上麵瘋狂的撕咬,而建夷朝廷又隻會把這些災痛和損失,全都轉移到天下百姓的身上。”


    “或者說,咱們大明現在往歐羅巴賣了那許多火槍火炮,歐羅巴那邊現在無日不戰,那麽,倒黴的是誰?反正大明的國庫裏有錢,大明的百姓也有飯吃,倒黴的絕不會是大明百姓。”


    “回過頭來再看,大明這些年裏可有一起造反的?”


    “事實證明,想要江山萬年,愚民減丁反而是最不可取的,反倒是讓老百姓們知道了造反是怎麽回事兒,知道了該怎麽造反,他們才不會輕易跑去造反。”


    “真的想要江山萬年,歸根到底其實就隻有一句話,而且這句話,朕已經說過了無數遍——咱們把老百姓捧在手心裏,老百姓會把咱們高高的舉過頭頂!”


    說到這裏,朱勁鬆又隨手從桌子上抓起一份報紙,冷笑著說道:“這些混賬東西想倒行逆施,把朕原本給了百姓的權利和好處都再一次弄回到他們自己的手裏,還真是好膽識!”


    曾誠心中一顫,正想開口勸諫,朱勁鬆卻擺了擺手,說道:“朕剛才說過了,他們搞出來的這個問題,朕會交給拆分出來的都察院和禦史台、大理寺一起去處理,權當是練手了,朕現在也不會隨便掀什麽大桉。”


    “朕想跟卿等說的是,無論是朕,還是卿等手中的權力,其實都是來自於百姓,如果老百姓對大明朝廷滿意,那麽大明的江山自然就能萬世不移,卿等的子孫後代自然也能像你們一樣高官得做,駿馬得騎。”


    曾誠剛想點頭應是,心裏忽然卻感覺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再瞧瞧朱二旦和劉懷文等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曾誠就知道朱二旦等人都被忽悠瘸了。


    朱勁鬆的理論到底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這個理論完全是正確的,甚至皇帝陛下今天所說的這些理論都是正確的,任誰來了也挑不出一丁點兒的毛病。


    然而就像是陛下他老人家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理論要結合實際才行!


    正如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甩出來的那幾份莫名其妙的報紙一樣,這不就是典型的大明律的規定是一回事兒,下麵執行起來就變成了另外一回事兒?


    人,總是有私心的,再怎麽好的計劃和規定,真正到了執行層麵上,就完全可能變成另外一種情況。


    想了想,曾誠還是決定提醒提醒朱勁鬆:“啟奏陛下,臣以為陛下所言極是,隻是……”


    曾誠指了指桌子上的報紙,斟酌著說道:“隻是,欲壑難填啊,這世間終究還是有類似八大蝗商一般的混賬,正如桌上的這些報紙,臣就不相信它們背後沒有某些人暗中指使。”


    朱勁鬆嗬的冷笑一聲道:“朕知道這些報紙的背後有人指使,所以朕也打算試一試,看看到底是這些混賬們能魔高一尺,還是朕定下的規矩能道高一丈。”


    這些報紙的背後當然有人指使,而且還得是在江南一帶頗有影響力的士紳豪商聯手操作才行,畢竟一份報紙裏麵涉及到定版、印機機、紙張、印刷、發行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可不僅僅隻是弄點兒紙,整幾篇方章然後印刷出來就行。


    更關鍵的是,就算解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也僅僅隻是具備了辦報的先提條件,因為報紙的發行權是掌握在大明朝廷手裏的,那些人要想繞過朝廷的限製,就必須先把官府裏的某些人都拉下水了才行,要不然,地方官府也絕不會坐視他們發行這種狗屁不通的小報。


    隻是朱勁鬆也不是特別在乎這些混賬們。


    對於朱勁鬆而言,無論是這些城狐社鼠也好,還是今天跟曾誠等一眾大老們所說的這些話也罷,其實都僅僅隻是朱勁鬆的一個嚐試。


    嚐試著在摸著兔子過河的基礎上加以改變。


    至於說最壞的結果……


    反正隻要朱勁鬆能讓老百姓吃飽穿暖,他就可以放心大膽的作,再怎麽作也作不死,就算真的搞出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回過頭來還能慢慢解決。


    再說了,搞出來問題又能怎麽樣?朱勁鬆也完全可以把風險通過小破鍋轉嫁到歐羅巴,就算轉嫁不出去,頂多也就是一道罪己詔的事兒。


    就像劉野豬一樣,這哥們也是往死裏折騰,眼看著都要折騰到天下大亂了,最後不照樣通過罪己詔的方式把問題給解決了。


    當然,罪己詔這個東西是把雙刃劍,能不用的時候還是不要用,畢竟崇禎皇帝也曾經下過十幾道罪己詔,最後照樣掛到煤山那棵老歪脖子樹上去了。


    想了想,朱勁鬆幹脆又想出來一個新的玩法。


    朱勁鬆曲起手指,一邊慢慢敲著桌子,一邊慢慢說道:“回頭讓翰林院和禮部、刑部、戶部、吏部互相配合著,按照現行的《大明律》重新做一份《洪武大誥》,將之全部改為白話。”


    “朕也不要求你們把所有的律令都通過《洪武大誥》來解釋一遍,但是朕要你們把《戶律》相關的內容,還有跟對付貪官們相關的律令都以故事的形式給收集進去。”


    聽到朱勁鬆這麽說,曾誠大概就知道朱勁鬆的玩法了,而且曾誠的心裏很清楚,這種玩法有很大的可能會成功。


    說白了,朱勁鬆的最終目的就是加強百姓的私權,加強百姓對官府的監督作用。


    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前提就是百姓得識字,這一點也恰好是洪武皇帝時期沒能做到的,因為洪武皇帝時期的百姓,識字率簡直低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就算洪武皇帝弄出了《洪武大誥》,也能強製讓百姓收藏起來,頂多就是讓人宣講宣講,百姓們就算自己想看也根本就看不了。


    然而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從他老人家占據了孟良崮開始,就一直在不遺餘力的廣建社學,甚至還招募了一大批考不中功名的先生,讓他們想辦法去掃盲。


    如果能夠認識五百個常用漢字就算是識字的話,那麽大明百姓的識字率就已經在短短十來年的時間裏高到了一個堪稱離譜的地步——雖然不能說是百分百的識字率,但是百分之三十左右肯定是沒問題。


    雖說認識漢字和能夠寫出來漢字,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再把識字的門檻提高到一千個漢字,那麽大明現在的識字率就會變得特別低,甚至有可能會從百分之五十陡降到百分之十左右,想要恢複到大明時期巔峰的百分之四十,可能還得花上一代人的時間。


    但是,哪怕是百分之十,也是一個很可怕的比例了——大清的識字率……隻有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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