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仁的心裏很清楚,所謂不敢擅專、請自己禦裁之類的說法,基本上就是放屁。


    《禁中並公家諸法度》第一條第一句的漢文原文就是“天子諸藝能之事,第一禦學問也。”


    當然,如果看《禁中並公家諸法度》第一條全文,就會發現所謂“學問”二字並不意味著“死讀書”,而是要學習中國古代名著《貞觀政要》以及古代倭國天皇留下的《寬平遺誡》等書籍。


    關鍵是德川幕府隻在第一句上麵下功夫,堂堂的倭國天皇就隻能窩在皇宮裏麵“禦學問”,頂多再幹一些人形玉璽的兼職。


    至於說倭國的政務、權力之類的,基本上都被德川幕府把持在手裏。


    比如說這份條約,如果德川家齊不同意,他就不會跑到宮裏來請示自己,既然德川家齊跑過來了,那就說明他是同意這份條約的。


    隻不過,德川家齊這個癟犢子需要自己這個倭國天皇率先表態,或者說,這份條約一定是要以天皇的名義來公布的。


    這就相當於自己在皇宮裏好好禦學問呢,一口天大的黑鍋就這麽duang~的一聲,扣自己腦袋上了!


    想想禦學問,想想之前的尊號事件,再看看腦袋頂上的這口大黑鍋,兼仁簡直想一刀砍死德川家的這些王八蛋們!


    直到過了好大一會兒,兼仁才強行忍下這口惡氣——真把德川家齊給砍了,後果很可能就是萬世一係的天皇譜係就此而絕。


    兼仁望著德川家齊道:“那麽,大將軍的意思呢?”


    德川家齊當然是打算簽下《明日友好七條》。


    閉關鎖國,不是閉上眼睛鎖腦子。


    最起碼,德川家齊就很清楚,德川幕府之所以能發跡,多半還是因為豐臣秀吉被大明懟成了死狗,而隨著“天明大饑荒”的暴發,德川幕府的統治也已經開始動搖。


    為了防止德川幕府有可能出現的崩潰,德川家齊和鬆平定信先後搞出了“寬政改革”以及“大政官職委任論”。


    所謂寬政改革,就是要求幕府官員厲行節約,徹底緊縮幕府財政,嚴控民眾思想,所謂大政官職委任,即認為幕府統治國家的權力是由天皇授予的,倭國並不屬於幕府將軍所有。


    一方麵是盡力減少支出,嚴加控製倭國那些賤民的思想,一方麵則是把鍋扔到天皇的腦袋頂上。


    可惜的是,倭國現在的局麵可謂是重車下坡,“寬政改革”和“大政官職委任論”並沒能止住德川幕府的頹敗之勢。


    要想挽回局麵,倒不如像鬆平定信所說的那樣兒,把國運都賭在大明的身上——賭大明帝國的皇帝還要點兒臉麵,賭大明帝國真的能把倭國列為不征之國,賭倭國能靠著大明爸爸的寵愛,重新煥發生機。


    萬幸的是,兼仁很配合。


    心中暗歎一聲後,德川家齊便俯身拜道:“啟奏天皇陛下,臣覺得,這份條約其實是對於倭國有大大滴好處,至於壞處,雖然有,卻可以無視之。”


    戲,要演就得演全套,要不然怎麽叫演戲?


    兼仁便神色凝重的道:“請大將軍仔細說明。”


    德川家齊先是嗨的一聲應下,接著才慢慢解釋了起來:“自從天明大饑荒暴發之後,倭國民間就動蕩不休,一些刁民甚至敢於衝擊官府。”


    無視了兼仁略微一抽搐的麵皮,德川家齊又接著道:“如今大明既然許我日本兩年一貢,其通商之禁令亦因此而取消,則朝廷財政窘迫的問題將會得到緩解。”


    “這也就意味著,倭國可以向大明購買一些糧食,來解決天明大饑荒帶來的影響。”


    “而且,大明還許我和國子民前往大明務工,這其中也大有文章可做——隻要其錢財不發放到他們個人的手中,而是通過朝廷和幕府來結算,這就相當於又給倭國開了一條財路。”


    兼仁嗯了一聲道:“大將軍所言不錯,隻是光說了好處,那壞處呢?”


    德川家齊依然是先哈依了一聲,才接著道:“陛下,這壞處其實很明顯,無非就是薩摩藩與奄美諸島之事。”


    “可是,臣以為,琉球奄美諸島之事,正說明了這些壞處不應當稱之為壞處的原因之所在。”


    “陛下想一想,大明今天能夠想著琉球,明天自然能夠想著我們倭國。”


    “為了整個倭國的未來,奄美諸島還回去也就還了,也省得現在每日裏為了那個地方層出不窮的叛亂而糾心。”


    兼仁卻道:“那薩摩藩呢?要知道,九州島原本是處於薩摩藩的管轄,難道,你要給薩摩藩移封?”


    德川家齊嗯了一聲,說道:“當年德川家能夠為了倭國而移封關東,如今薩摩藩自然也可以為了倭國而移封至蝦夷島。”


    說到這裏,德川家齊又語帶威脅的說道:“陛下久居宮中,隻怕還不知道大明在不久之前,曾經三線作戰,同時對交趾和甘肅、朵甘思宣慰司用兵的消息吧?”


    “結果是安南國徹底變成了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緬甸和暹羅連夜內附,朵甘思宣慰司和甘肅望風而降,如今,大明又對大清和朝鮮、烏思藏宣慰司用兵。”


    “若是陛下不肯簽訂這份條約,隻怕等大明騰出手來,下一個就該對倭國用兵了。”


    被德川家齊這麽一威脅,兼仁幹脆點了點頭,捏著嗓子道:“這份條約,朕準了。”


    貴人出聲即為鶴音——鶴是什麽?別管怎麽吹成仙鶴之類的,鶴的本質它還是個鳥啊,倭國皇族說話之時必須要拿捏著嗓子和腔調,以達到鶴音的效果。


    德川家齊反正覺得自己是聽夠了這種別扭的說話方式了,還不如關東的鄉下口音聽著順耳。


    強行忍住想要吐出來的衝動,德川家齊說道:“以後,請王上自稱孤或者寡人,不再要自稱為朕。”


    兼仁頓時沉默了下來。


    兼仁不是沒有想過這種情況,但是無論如何,兼仁也沒有想到,這一刻居然來得這麽快。


    沉默了半晌後,兼仁才點了點頭,說道:“孤,知道了。”


    ……


    直到德川家齊告辭離開之後,兼仁仍然跪坐在殿中,一動都沒有動。


    太他娘的憋屈了啊。


    萬世一係的天皇,以後興許還能繼續萬世一係,但是這天皇卻要受到大明皇帝的冊封才能登基,隻能稱孤道寡卻不能自稱為朕。


    這他娘的能叫天皇?


    看看人家大明的皇帝,那叫一個言出法隨,承天受命。


    事實上,就算沒有倭國成為大明外藩這檔子事兒,自己這個來自於高天原上的神,萬世一係的天皇,也不過是個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有用的時候,幕府這些混賬們就會用自己的名頭去辦事。


    沒有用的時候,他們才不會把天皇當回事兒,他們甚至敢翻來覆去的打天皇的臉。


    比如後水尾天皇時期的紫衣事件,又比如前幾年的尊號事件。


    可是自己有什麽辦法?


    自己什麽辦法也沒有,隻能一點點兒的試探,一點點兒的想辦法奪回原本應該屬於天皇的權力。


    現在大明皇帝忽然要冊封倭國為外藩,反倒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是不是可以趁機派一些譴明使前去大明學習?


    不管是他們先進的技術或者是其他的,天朝上國好像總是很大方,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等到一些忠於自己的學生們學習了大明的製度之後,自己這個天皇是不是真的就能像明朝的皇帝一般一言以九鼎,言出而法隨?


    是不是可以大明的軍隊到達九州島之後,派人去聯絡明國的軍隊,讓明國的軍隊以平叛的名義幹掉幕府?


    ……


    就在兼仁天皇跟德川家齊各懷鬼胎的研究著《明日友好七條》的時候,紀昀紀曉嵐也終於帶著一家老小到達了濟南府。


    說起來就很好笑——身為堂堂的大清朝左都禦史,紀昀紀曉嵐在進入大明治下的地盤之後,發出的感慨甚至跟皮埃爾那些法蘭西蠻子們差不多。


    那些普通百姓的臉上,洋溢著笑意和希望,全然沒有之前在大清治下時的氣死沉沉。


    尤其是濟南府外正在向直隸方向修建的火車軌道,更是讓紀曉嵐大開眼界。


    當然,要說有沒有什麽地方讓紀曉嵐不滿意,那倒也真有許多。


    比如說,無論是城市裏麵還是鄉間地頭,所有人都是漢、唐、宋、明樣式的衣冠,根本就沒有人穿著大清樣式的馬褂和瓜皮帽。


    更讓紀曉嵐不滿的是,大明治下百姓的發型。


    有人留著前明時期的發式,有人留著寸許的短發,什麽亂七八糟的發型都有,偏偏就是沒有我大清的金錢鼠尾樣式。


    這一樁樁,一件件,如何能讓紀曉嵐不感到憤怒?這才多長時間啊,這些刁民就忘了我大清衣冠!


    落下馬車車廂的簾子,紀曉嵐慢慢摘下了腦袋上的頂戴花翎後又忍不住歎了一聲。


    大清氣數將盡,自己這個大清的左都禦史又該何去何從?


    再次長歎一聲後,紀曉嵐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起來——紀某世受國恩,當然要為大清盡忠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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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抱著這種想法,紀曉嵐直接就讓車夫將馬車趕到了鴻臚寺的門口,下了馬車之後先正了正頂戴花翎,然後高聲喊道:“大清左都禦史紀昀,奉大清乾隆皇帝之命,前來出使!”


    可惜的是,紀曉嵐的一番悲壯表現,隻感動了他自己,鴻臚寺裏根本就沒有官員出來迎接,反倒是路過鴻臚寺的百姓們好奇的對紀昀的背景指指點點。


    甚至還有人借機教育自家的孩子:“看到了沒有,那就是皇上說的狗漢奸,你以後要是敢跟他一樣,老子就打斷你的狗腿!”


    “嘖嘖,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紀昀紀曉嵐?原來是個數典忘祖的東西啊!”


    “哎,人家可不光會數典忘祖,人家還會日禦五女呢,那腰子,嘖嘖。”


    “……”


    聽著身後這些毫不掩飾的議論聲,紀曉嵐忍不住皺起眉頭,又高聲喊道:“大清左都禦史紀昀,奉大清乾隆皇帝之命,前來出使!”


    喊完之後,紀曉嵐又轉過身來,望著那些大明百姓們喝斥道:“爾等好生無禮!”


    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禮是對人用的,你也算?”


    就在一眾百姓哄然大笑之時,鴻臚寺裏也終於走出來一個小吏,望著紀曉嵐道:“你這算哪門子的出使?是內藩之使?是外藩之使?或者其他國家之使?”


    “若是以內藩或者外藩之使的身份前來,請拿出禮部發放的勘合文書,若是以其他國家之使的身份前來,請拿出來國書。”


    “哦,對了,大明不承認你口中的大清是一個正式的國家,所以,你拿錢聾老狗的國書沒有用。”


    “若是你打算以大明遼東建州左衛都指揮使所派吏員的身份前來,那你應該去各個部堂衙門,而不是跑到鴻臚寺來丟人現眼——你不嫌丟人,本官還嫌丟人!”


    說完之後,那小吏就徑直轉身進了鴻臚寺的衙門,反倒把紀曉嵐就這麽晾在了大門外。


    紀曉嵐頓時大怒,衝著那個小吏的背影就衝了過去。


    紀曉嵐打算衝進鴻臚寺,去找明國所謂的鴻臚寺卿問問,問問他們到底懂不懂得禮數!


    可惜的是,紀曉嵐剛剛往前衝了兩步,守在鴻臚寺門口的士卒就舉起了手中的火銃,對準了紀曉嵐,喝道:“停下!警告!再往前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等紀曉嵐停下之後,鴻臚寺的大門裏麵就出來了一隊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校尉,為首之人上下打量了紀曉嵐一眼,笑道:“意圖衝擊鴻臚寺衙門,你可真是讓老子開了眼了。”


    說完之後,為首的錦衣衛百戶就直接向著身後一揮手,喝道:“來人!把這逆賊及其亂黨都給我拿下!”


    紀曉嵐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逆賊?


    亂黨?


    逆賊肯定是說的自己,可是自己孤身一人往前衝,哪兒有什麽亂黨?難道是自己的家人?


    紀曉嵐正自琢磨,對麵的錦衣衛當中卻直接有人衝了過來,拿出繩索就把紀曉嵐捆了個結實,另有一些錦衣衛校尉直接衝到了紀曉嵐家眷所在的馬車,用刀劍和火銃逼著其家眷都下了車,又挨個都給捆了起來。


    紀曉嵐登時大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有王法嗎!”


    為首的錦衣衛百戶嗬的冷笑一聲,高聲道:“老少爺們兒都聽清楚了啊,他問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


    PS:該怎麽炮製這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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