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李恒這話,講的是即誠懇又低調,可白亦鴻並不買賬。


    做為神皇帝手下的心腹保鏢,不像朝中搖擺站隊的大臣那般十分買皇子麵子,他白亦鴻此生隻聽陛下的號令!


    而且神皇帝病倒之後的消息封鎖嚴密,便是陛下昏倒前親口召請太子殿下都沒趕到,肅王憑什麽這麽快?


    白亦鴻心思電轉間,當著肅王的麵將手掌放到了腰間的刀柄上,做了這個無聲警告後,白亦鴻麵無表情的道:


    “陛下病體抱恙,已經服藥睡下了,臨睡前吩咐末將,任何人不得打擾,肅王殿下不妨耐心等等,待陛下轉醒過來了,末將親自去傳信。”


    “哦,是這樣嗎....”


    肅王聞言麵露失望之色,也不多說強辯,轉身便要離去。


    白亦鴻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見剛走沒幾步的肅王李恒忽然回過頭來,嬉笑的臉上哪有半點淚水與悲傷:


    “父皇可是在等待皇兄護衛養心殿,入宮繼承大統啊?”


    白亦鴻刹那間如墜冰窟,隻見肅王一臉森然的狠笑道:


    “可惜皇兄他來不成了!”


    煙火嚎叫著淒厲的尖嘯,在天空炸裂成煙花。


    肅王麵色平靜,對這道報信求援的煙花看都不看一眼,雙手負後:


    “宮中大內高手,金吾侍衛,禁軍甲士,此時全都奔著朱雀門的反賊任青去了。”


    白亦鴻拔刀在手,氣機交鳴,手中長刀猙獰做低吟之聲:


    “太子殿下頃刻便到,肅王你要造反嗎?”


    肅王已經懶得再和這個迂腐不化的統領說話,他側頭對著那位領路的女官:


    “一炷香?”


    “半柱不到。”


    一步踏出,一身女官朝服無風自動,如罩冰霜的鳳目背後,一道火鳳法相正引頸長戾。


    當世一品,人間法相。


    深雪楠!


    朱雀門前,後續的增援終於趕來,隻是他們看著跪坐在狼藉的地麵上,抱頭嚎叫的魚九陽,一時麵麵相覷。


    “魚公公可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啊,不是說早就治好了嗎....”


    “你笨啊,不說治好了誰敢過去伺候他?聽說發病打死好幾個小太監了....”


    類似的種種言論在人群中來回傳遞,直到一個瘦小的小太監匆匆的越過觀望不敢上前的人群,來到了狀若瘋癲的魚九陽身邊,從懷中取出一個黃布包裹的藥丸狀東西,送到他口中服下後,魚九陽的異常方才徐徐平複。


    與旁人的隻道尋常不同,徐開山看的卻是心驚肉跳,他的妻子素來禮佛,徐開山曾在山中寺廟裏見過高僧火化後留下的舍利子,一樣的黃布包裹,顏色大小形狀,都大致相當,絕不會看錯。


    他一想到魚九陽發病時的可怖樣子,再聯想到服下的舍利子,當即便想著這個外號天魔的老太監,難不成是真的在體內住了一隻天魔?


    調息過後的魚九陽終於從癲狂之中清醒了過來,任青最後一刀在他眉心豎著切了一刀,幸好傷口不深,宮中奇藥不少,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侍衛甲士可以上前抓拿倒地不起的任青,然後背著雙手看也不看朱雀門的諸多將士,由那小太監攙扶著,慢悠悠的轉過城樓樓梯,重新坐鎮在了朱雀門主將的位置。


    老太監行事怪異,加上那個不時嚎叫癲狂的病症,宮裏敢和他親近的實在不多。徐開山雖然感激這位兩度出手維護宮禁安全的老太監,卻不敢上前套近乎,隻是原地做了個恭送的禮節,然後讓兩名士兵上前將任青鎖拿了。


    兩名士兵小心翼翼的上前將任青鎖住,發現這好似的女魔頭果然是沒了反抗的力氣,立刻便不客氣的將她炮製了一遍,一重又一重的枷鎖,絲毫沒有顧及到她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這一番粗魯的動作直接把昏迷中的任青痛的冷汗直冒。


    早有殷勤的士兵將魚九陽釘入朱雀門的大聖遺音取出來,合入鞘中,炫耀戰功似的雙手捧至頭頂,說著恭維的話:


    “將軍威武不凡,此人仗神劍連破十七道城門,卻在將軍麵前俯首,可見將軍才是福澤深厚,神武不凡!”


    是人都喜歡聽好話,何況還是剛剛去了大敵的眼下光景,徐開山早就聽說過這任青長得如何絕色,一手放肆的挑起了她尖俏的下巴,眼中恍然閃過一絲驚豔,隻覺這張俏臉上雖有血汙,卻難掩眉宇間的風情麗色,他哈哈大笑的環顧四周,好像打了勝仗的將軍炫耀自己的俘虜:


    “到底是個不入流的江湖人,區區武夫,縱然是修行有成,怎會不知這皇宮乃是人間禁地?真是蔑視皇家威嚴!”


    徐開山說著翻手一個巴掌扇在任青的臉上,看著白皙的臉頰迅速浮起一個五指紅印,徐開山隱隱露出興奮之色:


    “聽說任府梨園這些年日進鬥金,府中金銀美女無數,改天陛下封賞本將軍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抄家的美差撈到手上才是!”


    徐開山在前麵說的唾沫橫飛,一副貪婪好色的樣子讓人作嘔,卻沒發現任青不知何時已經悄悄掙開了眼睛,注意到周邊情況。


    任青勾連眉心氣機就要震開身邊扶持的兩名士兵,可她剛一發力,眉心祖竅便傳來一陣刺痛,連同腦海之中也不斷回響著陣陣淒厲的哀嚎,那是魚九陽打入體內的陰邪天魔氣!


    徐開山大步在前,和隨行副將談笑著一同幻想,討論如何刮分任府財富,一個說要占了梨園,將這最紅火的院子盤在自己的名下,一個又說什麽都不要,隻要府中美人....


    全身無一不痛,又被重重封鎖扣住的任青很沒出息的鼻頭泛酸。


    她不是怕自己會被如何審判,她是害怕府中的惜福有個好歹,可是事到如今,她真的是拚盡了全力,真的拚盡了全力了....


    任青長吸一口氣,將披散的頭發晃到臉前,沾滿了血汙的長發立時便遮住了她的臉,因為任青不想讓這些人看到她的眼淚。


    “呦,我們的任大家居然不哭了?哈哈,你居然怕了?”


    聽到身後細微動靜的徐開山忽然撩開了任青遮擋的長發,驚奇的大叫,好像看到了什麽稀世奇觀似的新鮮,笑看了一陣子後,見任青閉目對他們視而不見,徐開山心中就有一團火,忽地一巴掌扇了過去,這下可把任青另一邊臉也給扇均勻了。


    “瑪德江湖臭婊子,殺了這麽多人現在知道怕了,等到牢裏頭有你這賤人受的!”


    任青被這一巴掌打的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要不是身邊有兩個士兵拽著就直接倒地上了。


    她成名以來哪裏受過這種侮辱,可偏偏受製於人根本什麽都做不成,她也不是那種張嘴就罵人,喜歡裝腔作勢隻動嘴不動手的人,隻有凶狠的瞪著徐開山,恨聲道:


    “我要是不死,將來就去殺你全家,殺你全家!”


    任青把最後四個字複述了兩遍,最後念叨的時候神色已經有些瘋狂,語氣之中殺氣之烈,叫徐開山也不禁打了個顫,隻是此時任青一雙杏眼才剛剛哭過,說到狠話雖然殺意凜然,可是外在並沒有那麽可怕,於是徐開山也沒被嚇住,麵色陰沉的一腳重重踹在任青的胸口上,就要再過去廝打。


    “老子現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叫你光著去牢裏!”


    身邊徐開山的屬官連忙拉住了:


    “將軍息怒,此女罪大惡極,殺一百回都不解氣,隻是總要獻給陛下發落才是!”


    他們並不知道神宗皇帝已經病倒的事,一心隻想著帶任青回去領功,至於真正阻攔下任青的魚九陽,一個無心權勢的怪人罷了,自打先帝爺去了之後,這老太監卸了一身權職已經二十多年了,對於這等事情從來都是不加理會,日日夜夜都守在十八城門裏頭,也算是個怪胎。


    徐開山住手之後猶自不解恨,在任青身上打轉,屬官看出自家將軍心氣難平,他心知任青這種人,侮辱遠比打罵折磨更有效,於是故意大聲道:


    “將軍不用生氣,下官聽說這京都二爺在家養了個小美人,叫什麽惜福,等在陛下那兒要來抄家的旨意,下官定要捉來給將軍來一個一龍二鳳!”


    徐開山哈哈大笑,心火終於下去,一時間竟有一種迫不及待向陛下請功的意思,一路上盡是日後抄了任府如何享受的言談。


    在場之中都是軍中粗鄙軍漢,哄笑聲百步之外仍可聽聞,任青渾身顫抖,心中又氣又怕,在這震耳的笑聲中隻覺得整個人都好像浮沉在一股巨浪中,被隨意的撕扯折磨,胸口如有泰山重擔壓得她喘息都困難。


    最後心中氣到了極處時,任青終於承受不了失敗,眼淚如斷珠顆顆滾落,哭聲再也壓抑不住。


    眾人聽到這位名滿京都的二爺哭的如此淒慘,一個個笑聲更加的放肆興奮起來。


    淚眼婆娑中,惜福的笑臉在眼中隱隱約約的浮動,她仿佛見到忍著別扭的惜福,小心的收整好了身上的每處衣角,依依不舍的呢喃自己回去聽她吹笛,她仿佛見到每次從外麵回來,惜福都會在門口甜甜的喚自己一聲阿青....


    對不起,對不起...


    這些年我拚命的抱著一部不知結果如何的觀神法修煉,不是因為我想成什麽樣的英雄豪傑,大俠劍客,我隻是因為自己的軟弱,想要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擁有守護自己東西的能力,可是等我真的修成了高手之後,我不敢殺王青相報仇,甚至不敢對占便宜的陳玉陽稍作臉色。


    我明知道深雪楠的陰謀,卻不敢反抗的被她玩弄於鼓掌間,隻會哀叫乞憐,我滿腹心思的留有底牌,收養弟子,其實都是麵對他們不作為的借口,我在台上是活著從書中走出來的霸王,在台下卻是一個懦弱的隻會逃避的小人。


    我把任府的牆築的高高的,把惜福的臥房蓋在最深處,是怕有一天她走出了任府見到了外麵大世界而開始遠離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到京都這麽多年,我還是那個需要惜福沿街乞討才能生存的任青,我還是那個滿嘴夢想卻不會行動的任青,我還是那個自私膽小,又怕事的任青,對不起,對不起!


    我所有的自負都來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氣概都來自於我的軟弱。


    嘴裏振振有詞,是因為心裏滿是懷疑,假裝無情是因為痛恨自己深情。


    我以為人生一世忍讓退避可以保留安寧,其實隻是掩飾內心的怯懦和無能。


    可是,可是我隻有惜福了,我也隻剩下惜福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再勇敢一次?


    就一次,就這一次!


    .....


    .........


    養心殿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四下裏一片焦臭的肉香。


    深雪楠一把扭斷了白亦鴻垂死掙紮的脖子,周邊護衛的三百餘名官兵伏屍遍地,她卻不染一絲纖塵的靜默回到肅王身邊。


    “好了,我們去見父皇吧。”


    肅王滿意的笑了笑,他很期待神宗皇帝見到自己時的表情。uu看書 ww.uukashu.m


    忽然,他笑容一僵,隻見到周身屍橫遍野的石板上,無數長劍如有靈性般低低鳴顫。


    “怎麽回事?還有高手?”


    肅王後退一步,警惕的望著四周。


    “不對。”


    深雪楠秀眉微蹙,望著東方太和殿方向:“不是在這裏。”


    話音未落,無數長劍如朝聖般懸空而起,齊齊向太和殿而去!


    徐開山與押送的官兵望著皇宮各殿上空那密密麻麻的“烏雲”,手腳發顫。


    昔年任青與法印坐而論道,言及觀神法最高境界乃是一念光明,普照十方世界。


    如今任青心中一念起,引十方劍動!


    太和殿中,那首由任青改編出來的曲子才剛剛到了激昂高潮的部分,音符如記憶中的那個小人兒細指撫笛般的悠揚清越。


    帶著少年俠氣幻想,浪漫江湖。


    人這一輩子啊,最害怕的是突然把某首歌給聽懂了,從此心境判若兩人。


    任青對著皇城上空,密密麻麻的由無數長劍組成的劍雲,隻說了兩個字。


    看劍。


    刹那間,劍雨如流星。


    搖曳的磅礴氣機轟然落下,如天地將崩!


    承平二十一年,任青入陸地神仙。


    ********


    魑魅魍魎一劍破萬法


    尤記伊與君執手天涯


    管他仇滿天下江山亦如畫


    一樽酒飲從此不負她


    鏡中月水中花待君踏


    十殿前君來闖挽君走一場


    -------------等什麽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禦昆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誠並收藏禦昆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