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裏的興慶殿,在宮中西北角,它自成一體,院子外麵不遠就是興慶門,出了門就到了宮外的興慶街。


    宮、殿、門、街,皆為同名,這在大唐兩京僅此一處。


    就像這位太皇太後的身份一樣,絕無僅有。


    郭氏的外祖父是代宗,代宗卻是憲宗的曾祖父,也就是說,她嫁給了自己的外甥。


    安史之亂至今,八朝天子後宮,除了郭氏出生高貴,且祖父郭子儀有大唐再造之功,其餘妃嬪身份皆不值一提。


    憲宗生前雖未立皇後,但郭氏也是幾朝中唯一的貴妃。


    更何況,在憲宗朝還是中下級宦官的王守澄,那時就是郭貴妃的支持者,他能曆經四朝十五年長虹,是不是沾了“興慶”的光,誰也說不清。


    這是怎樣一個女人?


    洛泱目光落在殿中的鳳羽寶座上,那可是皇後接受命婦朝拜的時候才坐的椅子,現在,上麵卻坐著一位珠光寶氣、濃妝豔抹的老婦人。


    “拜見太皇太後。”


    洛泱再沒見過麵,也知道那就是太皇太後郭氏。自入長安以來,蕭太後、王德妃她都見了個遍,直到此時此地,她才被大唐後宮的奢華莊重所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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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起來吧。賜座。”


    宮女們象征性的扶了扶原來就擺在那裏的椅子,洛泱和清源便坐了下來。


    “難得你們有心,賞花還想著哀家。這是哪裏的灑金梅?含苞待放竟比盛放更好看。”


    清源忙笑道:“祖母,這是六皇兄府裏的梅花,皇兄不好外出,托我們給您問安。”


    郭氏點點頭笑道:“這兩日安生點好。哀家還怕你受八郎、楊氏影響,他倒想到哀家前麵去了。”


    “是。今日六皇兄也這樣開導我,祖母您放心,清源都放下了。”


    旁邊的宮女將洛泱手上的梅枝接了過去。這時又一位女官端來藥碗,郭氏卻皺著眉不接,揮手讓她端走。


    洛泱看見,便從腰包裏掏出幾粒牛乳酥,笑道:


    “太皇太後是不是怕藥苦,我有牛乳酥,前段時間我傷風,用牛乳酥送藥,就一點也不苦了。”


    “哀家這麽一把年紀,怎麽不知‘苦口良藥’的道理?不想吃也不是因為怕苦。”她多看了洛泱兩眼,微笑道:


    “你就是珍王的重外孫女蘇洛泱?名字聽好幾回了,今兒才對上人。想當年,我那些表兄們,最愛拿珍王開玩笑。


    他受了委屈卻從來不哭,我替他打抱不平,他說,他們欺負我就是希望看到我哭,我為什麽要讓欺負我的人如意。


    轉眼啊,表兄裏也就隻剩下他了,他才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他還好嗎?多久也沒見他來看哀家這個表妹了。”


    “外曾祖前段時間摔了腿,也就隻能推著他在府裏轉轉,哪也去不了。”


    “摔了腿?跟前的奴婢都該打死!親王府那巴掌大的地方,困了大家一輩子......”郭氏不知想到什麽,神情索然,她看看捧著修剪過的梅枝花瓶進來的宮女,又笑道:


    “六郎倒是唯獨一位出了長安遊曆,還能平安回來的親王。”


    正說著,有女官上前低聲請示,大概是說公主和郡主的午膳也送過來了,郭氏明顯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頭命擺桌。


    怪了,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在傳奇般的太皇太後麵前,洛泱卻沒感覺拘謹,她骨子裏雖透著傲氣,卻盡量和藹的和她們交流。


    隻不過,她神色中又藏著些許焦躁,坐在寶座上也有些坐立不安,有那麽一點點怪,到底是哪裏怪......


    洛泱還想不明白。


    上了桌,一位老太醫跟在女史後麵躬身走了進來,他拱手道:“太皇太後,這藥您還是要吃啊,您不吃藥不能指望它自己好......”


    太皇太後臉拉了下來,厭棄道:


    “哀家身子好得很,你們就是想讓哀家離不了藥!人天生就會吃喝拉撒,哀家就不信,離了你們,哀家就什麽都不會了。把藥拿走!”


    這一句讓洛泱猜到了七八分:


    太皇太後大概率是老年人便秘。


    這樣,她臉上用來蓋住蠟黃臉色的脂粉,坐著總覺得不舒服,宮女說用膳她毫無興趣,這些種種洛泱覺察到的“怪”,就都可以解釋了。


    大唐並不缺治便秘的藥,張仲景把便秘治療分為四種,流傳到現代也還在發揮效用。


    但對於老年人來說,他們腸子裏的腐敗之物越多,腸菌群就越少甚至完全消失,那些治療便秘的藥往往是治標,隻會讓老年人的便秘變成慢性便秘,還會產生耐藥性。


    針灸會有一定效果,但太醫不會不懂得。


    她再一看端上桌的那些食物,頓時心裏有了數:


    興慶宮有三宮太後,敬宗的生母王太後,當今聖上的生母蕭太後,還有就是這位最尊貴的太皇太後。


    她們的食物都是最精細的糧食,燉得爛爛的肉糜,桌上四、五個菜沒有一點綠色。


    包括一小碟甜食在內,沒有一樣不是精致好吞咽的。


    洛泱想起了軍馬場裏用來喂馬的燕麥,老年便秘隻能從膳食上想想辦法。可現在自己跟太皇太後才剛認識,在醫藥飲食上,她也不可能聽自己的建議啊。


    那太醫看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公主、郡主,欲言又止。太後冷冷道:


    “講。”


    太後發話,太醫上前附耳低聲兩句,立刻後退抱拳道:“所以太皇太後您更要保重身體,關鍵時刻還要靠您......”


    他這話太皇太後沒反駁,拿起麵前的銀勺,喝了口麵前的那碗已經沒有熱氣的羹,眉頭微蹙,便將銀勺放了下來,她起身道:


    “望月,你服侍公主、郡主好好用膳,哀家身體不適,到裏麵歇著去了。”


    送走太皇太後,洛泱二人再坐下來輕鬆多了,膳房給她倆送過來的是公主的份例,分量都比較少,望月將太後的燉鵪鶉、肉糜蒸蛋都放到她們麵前:


    “清源公主是熟客,伊陽郡主頭一回來,就趕上太後身體不適,二位慢慢用。”


    她倆來的目的隻不過是到興慶宮打一轉,剛才太醫悄悄咪咪說那兩句,應該就是與聖上風疾犯了有關。


    洛泱笑道:“望月姑姑,我看太後吃東西沒胃口,這跟我外曾祖先前一樣。現在我外曾祖吃得停不下來,太醫隻能勸他少吃些。不如我回去問問,他老人家是怎麽治好的。”


    “唉,”望月歎到:


    “多謝伊陽郡主好意,咱們太後吃不下,不是胃口不好的問題。”


    “試試總沒錯,萬一太皇太後也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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