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漕河,在驛站渡口的喧囂聲中再次蘇醒。


    昨夜裏的打鬥聲,就像做了一場噩夢,沒人願意再記起。睡眼惺忪的漕船,在篙夫的號子中陸續起錨。


    蘇元楨正要下令起航,岸上傳來一陣馬蹄聲:


    “等等!少將軍等等!”


    何弘敬?他又有什麽事?洛泱探頭向船下望去:


    大兄親自下船和他說著什麽,他把馬交給了後麵的親兵,自己隻帶著兩名親兵侍衛,和大兄一起,朝他們的船走過來。


    “哈哈,想不到我還有這個福氣,能蹭蘇少將軍的船回魏州。”


    “還請何兵馬使登客船,貨船上休息的地方小,睡得不舒服,你這樣會讓禦使說我不懂待客之道......”


    “在魏博,我才是主人,你就客隨主便吧。”


    軍營出來的人本就不講理,再說他來是為了旅途愉快的,又不是為了看那個老太監。


    元楨見阻擋不了,隻好隨了他。自己的崗位在客船,這一路隻能把他交給元楓。


    對押船來說,幹燥的天氣甚好,士兵隨便往甲板上一躺就能休息。清明後的夜晚不冷不熱,蚊子也沒那麽多,正是舒爽。


    元楓和李奏兩人占了前艙裏多餘的空間,洛泱一個人占了後艙。


    所以何弘敬突然登船造訪,元楓也很意外。他忙招呼人在甲板上擺了張小桌,拿出幾壇淡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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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就邊喝邊聊,就是船上簡陋,沒有下酒菜,何兵馬使不要見怪。”


    “不見怪,久聞蘇門三郎,大郎持大局、二郎精武功,三郎擅謀略,前二人某都切磋過,唯獨三郎未曾交往。”


    洛泱站在親兵隊伍最後邊,她倒是有些欣賞這個何弘敬。


    很多人都有種偏見,就是把河朔三鎮的兵將妖魔化,可具體情況又千差萬別。


    眼前這位魏博兵馬使何弘敬,他父子兩人,在任近四十年,曆經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四朝。


    他們掌管魏博這四十年,給人民帶來了安定生活,遠遠比大唐其他頻繁變更節度使的藩鎮好得多。


    洛泱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盯著人家看,眼睛都不眨。”


    旁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洛泱轉臉一看,李奏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邊。


    她眨眨眼睛道:“人家長得俊,還不能讓人看?”


    你……就不能矜持點?昨晚救你的人可是我,他一點力沒出……


    “我是來問,關於占婆國旱稻的事……是真有這種稻子?”


    洛泱抬頭看看他,那兩撇小胡子非但沒遮住他的光彩,反而讓他多了三分成熟,還有一分玩世不恭。


    “真有,占城稻既耐熱,又耐寒,又不需要太多水肥,生長期還短。引種到咱們大唐,至少能多養活幾千萬人。”


    “幾......幾千萬?那就是再造一個大唐?”李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知道,這是洛泱按照宋朝初年引種推廣占城稻,人口開始爆發性增長來算的。彼時宋朝已超過了一億人,而此時大唐隻有將近五千萬人,從人口上來說,還真是再造了一個大唐。


    他不再說話,將目光投向漕河左岸,隻見大片大片灰蒙蒙的幹涸麥田。


    正想得出神,忽聽何弘敬在那邊攔住元楓倒酒,笑道:“哎,倒酒這事怎麽能讓你來?你不是有個女侍衛嗎?讓她來給咱們倒酒。”


    “喝酒與女人何幹?我給您倒酒是應該的。”元楓當然不會把妹妹拉進這個場合。


    李奏情不自禁的站直身子,擋在洛泱的前麵,阿凜、阿冽兩人也不是傻子,必須配合自家公子把小娘子藏起來。


    兩人擠到公子和小娘子中間,也擋在小娘子前麵。


    李奏:發生了什麽事?


    洛泱著急道:“你們擠我幹什麽?我還要聽他們說什麽呢!”


    兩人這才發現,公子也在注意聽他們說話。


    “唉!蘇三郎,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魏博占六州,擁兵十萬,卻連年天災,旱蝗相繼,我父上任三年,勤於治理,非但不見好轉,如今反而每況愈下。”


    “這怎麽說?”


    “你們若是有空到城裏轉轉就會發現,做生意的商家不賺錢、生產的平民也不賺錢,我們對貪官發現一個嚴懲一個,可市場上依舊沒錢。你說怪不怪?”


    何弘敬歎了口氣,仰頭將元楓剛倒的酒一飲而盡。


    這話李奏聽了也不明白,他下意識的瞟了一眼洛泱,這小妮子好像不怎麽吃驚,難道她知道原因?


    元楓確實不知,彪悍的魏博竟然有如此煩惱。


    他們生活在兩京,舉全國之力堆砌起來的繁華,讓他們體會不到,大唐已經像一頭上了年紀的老牛,看上去還很牛,但實際已經出不上大力了。


    李奏原想找機會將柳青畫的埋屍圖送給何弘敬,讓他們看清聖上的麵目,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魏博都如此,河北還有能自保的藩鎮嗎?”元楓不禁問道。


    “去年長安地動,就有藩鎮傳言,這是聖人身邊有人作妖,果然,今年漳王就出了事。長安......我們是不想了,我阿姊命薄,好在聖人顧念她,身後給了貴妃之名。哎!不說了,喝酒喝酒。”


    “你......跟巢縣公很熟?”


    “我就送我阿姊進京的時候,遠遠見過一次,藩鎮與親王結交是大忌,哪能有什麽交往?隻不過,我和父親聽崔相公提起過,說漳王為人正直,敏而好學,賢明有聲望,這才成了某人的眼中釘。”


    元楓露出一絲驚喜:


    “崔相公?是告病還鄉的老相公崔群?哦!對對對,他是貝州人,正是在你們魏博轄內。我聽過他的辯論,算起來還是他的學生。”


    “哈哈哈......崔相公也這麽說,漳王算是他的學生。”


    元楓有些尷尬的提醒道:“漳王......已經是巢縣公了,你還一口一個‘漳王’讓人聽了不好吧。”


    何弘敬嘴一撇道:“我就是個軍漢,愛說什麽說什麽,我們奉大唐為宗主,大唐現在還能給我們什麽?前年旱災還運來些稻米,去年就少了一半,今年說江南義倉存糧也不多了,我這幾百萬人等著吃飯,我找誰去?”


    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記得自己,李奏心中感慨,更被何弘敬一口一個“漳王”點燃了信心。


    看來,這次一定要去拜會這位老相公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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