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枝的話,讓洛泱有些錯愕:裴表哥怎麽了?


    對了!剛才有個宮女來告訴我,說裴表哥在湖邊的滴雨台等我,我忙著投壺,沒空搭理她。


    “滴雨台......是釣魚的親水台嗎?”


    李奏抬頭看著她那張疑惑的臉,滿腦子還是她剛才護著自己,和別人吵架動手的霸氣樣子。他緩緩答道:


    “大明宮太液池畔,也有座滴雨台,上閣下亭,簷飛八角,下再大的雨,簷角的雨水都隻是成串滴落,而不會連成線。所以叫‘滴雨台’......並非釣魚所用。”


    “裴表哥為什麽讓我去那裏?......糟了!李蘭枝定是下了什麽黑手!下毒?下迷藥?下春藥?撞見大人物奸情?闖進皇室禁區?聽到不能聽的秘密?碰巧寶物被盜?”


    洛泱至少腦補出十種以上的“裴煊被害場景”。


    “你哪來那麽多歪門邪道?”李奏見她臉上訕訕的,口氣緩和了些:“也不是沒有,隻是......當權者真想要你性命,隻有明殺、暗殺兩條。”


    “不管怎樣,若是有陰謀,我們得趕快去滴雨台!”


    李奏搖搖頭:“阿凜他們已經過去了,你快找你大兄、二兄、三兄,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知道該怎麽做。”


    “好!”她轉身要走,想想又跑去替他把扇子撿回來,再推著他的輪椅道:


    “我把你推到亭子邊,離這個斜坡遠點,人也多。”


    看著洛泱匆匆離開,李奏莫名想起她剛才數的那些害人招數:


    看來,我要找時間到講經台去聽聽,難道寺廟俗講不是勸人向善,講的都是這些害人的東西?


    過不多時,二郎元極跑來找到了他:


    “六郎,我妹妹說你一個人在這很危險,我推你去湖邊的波光亭等他們。”


    “小表妹也......”


    “對,勸不住,她帶著丁香過去了。沒關係,有我大兄在,沒人敢欺負她。”


    李奏訕笑道:“二郎說笑了,隻有她欺負人家,哪有人敢欺負她?”


    再說風風火火趕到滴雨台的洛泱,沒看到裴煊的身影,隻見大兄正在下麵的亭子裏等禁軍來。看亭子上的小閣樓窗戶關得緊緊的,她拽拽大兄的袖子問道:“上麵怎樣了?裴表兄在不在?”


    “不在,他沒事。你快走吧,上麵不合適你看。”


    這句話不說還好,說了她偏要上去看看,因為,此時她聽到了杜芊芊的哭喊聲。


    “哎,泱兒……”


    趁元楨不留神,洛泱三步並做兩步上了樓梯。


    推開虛掩的閣樓門,裏麵靠北牆擺著一張很寬大的坐榻,三張榻幾歪歪斜斜被推在角落,對麵靠南牆是一張空空的大書案,就算是畫絹平鋪,也不會覺得逼仄。


    門被推開,光線照進隻有昏黃燈光的閣樓,裏麵的人都噤了聲。


    再關上門,坐榻上的杜芊芊看清了來人,怒氣衝衝的將一個搭手軟枕擲向洛泱: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也想來看我的笑話?休想!”


    洛泱輕鬆接過那個軟枕,抱在懷裏,掃了一眼閣樓裏的人,她笑嘻嘻的踱著步走過去:


    “我為什麽來?剛才我隻是笑得開心點,就有人威脅我,讓我別得意,還要我來滴雨台找裴表兄......我不就跟著她找到這裏來嘍?對不對,李蘭枝?”


    “蘇洛泱!胡說什麽?”


    “胡說?你敢說你沒有叫我趕緊來找裴表兄?”洛泱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李蘭枝怕洛泱再亂講出什麽,忙對旁邊站著的柳女官解釋道:“柳女官這個人就愛看玩笑,她大概是跟著我來的。”


    “你確實是跟我開玩笑,我表兄根本不在這裏嘛,你隻是碰巧對我說了這個地方。柳女官,您也是碰巧經過這裏的?”


    曾經看了八遍《甄嬛傳》的洛泱,對付這種自亂陣腳的女人,簡直信手拈來。


    聽洛泱嬉皮笑臉的把兩個“碰巧”說得那麽重,李蘭枝恨不得撲上去抓花她的臉!


    坐在榻上的杜芊芊終於領悟過來,她忽然站起來,衝過去抓住李蘭枝的衣領,惡狠狠的說到:


    “原來是你!我也是‘碰巧’來的。兩個宮女‘碰巧’經過我身邊,說大明宮裏來的姑姑在滴雨台煮茶,想找兩位貴女去作陪。


    你定是已經知道,幾日後我就要進京,故意找了個潑皮來作踐我,不但讓我受辱,更是讓我家族背上莫大罪名!”


    原來,裴煊明確拒絕她之後,她在家中哭鬧幾日,不見事情有什麽改變,再見到裴二來送禮、套近乎,她便知道,與裴煊再無可能。


    一怒之下,這個暴脾氣的貴女,便同意了父親的建議,由楊太妃舉薦入宮做婕妤。


    聖旨還在楊太妃手裏,她入宮的消息還是秘密,但實際上,她已算是聖上的人,如今卻被人設計,遭人侮辱......


    她抓著李蘭枝的手抖得厲害,披在身上的披風滑落在地,洛泱這才吃驚的看到:杜芊芊的衣衫淩亂,領口也被撕破了。


    洛泱像吞了十隻活蒼蠅。


    “我什麽也沒做,我隻知道,這段時間好幾家的貴女都要進京。”李蘭枝故作鎮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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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把你和男人行苟且的事,栽贓到我頭上。”


    “杜娘子莫急,已經有人去查問宮女了,您說的十四、五歲的小宮女,在我們這裏不超十人,這應該很快就能問出來。”


    柳女官聽了洛泱的話,也有幾分懷疑,而杜芊芊說的什麽“宮裏來的姑姑”完全是子虛烏有。


    隻不過,李蘭枝是新任李留守的孫女,多少要維護她的麵子。


    玄宗朝起,東都皇宮幾經洗劫,女皇建的明堂早已焚毀倒塌。那片皇宮中的廢墟,像紫微城裏永不能愈合的傷疤。


    朝廷雖多次撥銀錢修繕,每十萬緡錢,用到皇宮上的不過一二萬。


    這當中門下、戶部、水路運轉,再到負責修繕事宜的大臣、內臣協理、皇城內侍總管,哪一層不要雁過拔毛?


    蘇知遠在東都多年,從任兵馬使開始,就因為不與他們同流合汙被排擠,好在珍王能在聖上麵前話是,他自己又屢次出兵平叛立有軍功,才能屹立不倒。


    最後,修繕好的,隻是宮牆和一直在使用的含嘉倉。


    曾有膽大為竊者,越過上陽宮的宮牆,進去後,嚇得再沒敢進去第二次:


    偌大一個奢華的上陽宮,竟隻剩下陰森森的斷瓦殘垣。


    禁苑中宮殿小,且無人長住,反倒逃過一劫。就是她們這些宮女、太監也願意住在這裏,寧願每天來回路途遠些,也不願毫無生氣的紫微宮中。


    這樣的現狀,每月拿到手的月錢隻夠她們清湯寡水,每每有這樣的節日宴,其實都要找東都畿融通,他們也能從中截流些好處。


    東都畿也有好處,用宮宴這樣的活動,維持洛陽做為東都少得可憐的麵子。


    東都有麵子,東都留守才有麵子。


    巍巍宮城,落日餘暉中,也隻剩下了一層麵子。


    柳女官當然希望今天這事能抹平過去,杜轉運使、李留守都是她們不願得罪的人。


    剛才一個小婢女慌慌張張的撞到她,說有人在滴雨台做見不得人的事,她這才帶著人匆匆趕來。


    可到了之後,隻看見杜娘子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閣樓裏還飄著沒散盡的迷香。


    後宮裏這種事,她們這些女官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


    她們打開窗戶板通了風,又讓人拿來還魂湯,這才讓一直要脫衣衫的杜娘子清醒過來。


    杜娘子隻知道有人進來,至於是誰,她已經衝動到迷糊,怎麽也回憶不起來。


    再後來,就是李蘭枝和她兩個妹妹過來,再後來是蘇元楨叫了禁軍過來,在禁苑中暗中尋人。


    這就很難辦,貴女被人侮辱,登徒子卻跑了。


    洛泱暗暗鬆了口氣,不管當時兩人有沒有幹啥,裴表兄現在並未暴露。


    自己剛才逼了李蘭枝一下,讓大家對她起疑,不管是忌憚杜芊芊還是柳女官,她都不敢再“碰巧”將裴煊拱出來。


    她看了憤怒之後,茫然不知所措的杜芊芊一眼,將靠枕塞到她懷裏,剛好擋住她的狼狽,輕聲道:


    “擦幹眼淚微笑,那才是想害你的人,最不想看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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