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在一直在看著他。


    ……


    青石鋪成的路上人來人往,今天是小鎮上趕集的日子。


    “賣糖葫蘆嘍,一文錢一串,賣糖葫蘆嘍,一文錢一串,好吃不貴的糖葫蘆嘍……要不要來一串啊,小朋友?”


    賣糖葫蘆的漢子扛著一根插了不少支冰糖葫蘆的木棒沿街叫賣,身後跟著三四個稚童,咬著手指吸著鼻涕,眼神癡癡地望著那晶紅一串。


    見壯漢轉身回問,幼童們卻紛紛散去,隻留下糖葫蘆商販一人佇立原地。


    轉身繼續叫賣,幼童們又繼續跟著壯漢身後,仿若是在做遊戲。


    叮鈴……


    清脆的盤鈴聲從熱鬧的集市口傳來。即便是再熱鬧的人聲,也掩蓋不了這一聲清脆。


    幼童們拋下糖葫蘆,依仗著自己身高,鑽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在圍觀人群的中間有一個小小木箱搭起的舞台,兩塊破布圍在兩邊作為內簾,僅僅露出演師的青布鞋。


    木箱搭成的輕台“八卦棚”不大,卻是用布匹精心地裝飾。


    輕台上一塊大布遮掩,令人看不見演師,同時也書“五關斬將”四字。


    紅綢布鋪成的台上,一個紅臉長須手持大刀的木偶小人,正揮轉著手中的大刀,舞的虎虎生威。


    同時演師的戲腔咿咿呀呀地同時從幕後傳出,舞到精彩之處,圍觀的人群都報以喝彩。


    若是仔細看,便可看清黑色幕布下牽掛在木偶小人身上的數條絲線。


    如若不細看,則台上之物,翩翩然似人矣。


    聽不懂演師平仄難明的外鄉戲腔,但人群中的稚童們卻被舞台上精美的,仿若有生命的木偶小人吸引住。


    一晃便是閉集之時,其他幼童皆被尋覓而來的父母扯著耳朵拎回家。


    隻留著一個拖著鼻涕的小男孩,雙手撐著台子,眼神隨著演師們手中的木偶小人而動。


    直至木偶全都收進箱子,舞台全部裝進箱子,男孩的母親聲聲呼喚著男孩的乳名……


    自打那以後,頑皮的小男孩,隻要一聽到盤鈴聲就放下手中的泥塊,從玩伴們跑出,跑向那小戲台子,走南闖北的戲班子來來往往,卻每每在此鎮能看見一個拖著鼻涕的男孩駐足。


    眼神裏是憧憬,是如同勾了魂般的炙熱。


    有次,又一聲盤鈴聲響起,男孩放下劈柴的柴刀,想要跑出家門去看。


    卻絕望地發現自家的大門被母親從門外用鎖緊鎖著……


    男孩嚎啕著,大哭著。


    站在門外的母親卻是硬著心腸,不讓男孩出去,嘴上一個勁地說著“那是貧賤下流的人才去學的,切莫學他……”


    也是,居無定所,沒有一個家,可不是比平民還要貧賤嘛……


    那天,男孩哭了一天。晚上也賭氣不吃,被砍柴回來的父親一直打到天亮,街坊鄰居都聽著男孩的哀嚎聲入眠……


    即便是如此,男孩依舊是沒有放棄著要去看著那傀儡戲,甚至大逆不道地說著要去學。


    往後麵對著自然是更多的掃帚鞭打與母親的淚水,軟硬都不吃的男孩在時光的流淌中慢慢長成了15歲的青年,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紀,可卻依舊是遊手好閑,成天琢磨著那木偶。


    家人擰不住他,終於以成親為條件同意他去學那傀儡戲。


    新娘是母親特意用兩隻鴨子賄賂媒婆,相中的城東豆腐店裏的姑涼。從小幫著父親打持著店裏的生意,是一個賢淑的好姑娘。


    但……


    卻遇到了這樣一個丈夫。


    新婚之夜,洞房紅帳,卻是秉燭刻著那木偶……


    而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著他,看著他,一刀,一刀,刻著我的身體。


    “娘子,你瞧……”


    略有頭顱的輪廓顯露,他將手中的我展示著給新娘看。


    卻隻得來了賢淑的新娘一聲悶哼。


    往後的歲月,男子依舊是這般浪蕩。


    新娘就操持著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時光在她的手掌,眼角,額頭印刻下深深的烙印。


    搗衣,砍柴,種菜,趕集,添置衣物,侍奉父母,以及……生兒育女。


    挺著肚子操持著這些事情,鄰人都對其交口稱讚,對男子卻是指指點點。


    不過,男子卻依舊我行我素地刻著我,細心地刻著,刻了一年……


    成親後一年的某一個雨夜中,


    辛勞一年的新娘在孩子哭啼聲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孩子在初啼之後,又似乎覺得這人間不值得,也隨著娘親一起去了……


    穩婆帶來的慘痛消息,終於讓遊手好閑了半輩子的男子驚住了。


    明明沒事的啊……


    明明想告訴她我刻完了……


    為什麽會這樣……


    我從他手中慢慢滑落到地上。uu看書 w.uanhu 經過一年的細心雕刻,我被雕成一個嬌貴女孩兒模樣,嬌貴鮮豔得剛描畫出來似的,神情栩栩如生,而神色間依稀有著那個新娘的風韻……


    下雨了嗎?感受到身上滴落的水珠,我困惑地想著。


    女主人帶著孩子走了,男子也終於放下了自己浪蕩的樣子,踏實地下田種菜,上山砍柴,侍奉著年邁的父母,也終於有了三十而立的樣子。


    而我,剛剛被刻成之後,就永遠地被放進木箱裏。


    在黑暗中與灰塵為伴。


    就這麽過了十幾年,男子真正地忘記了我,忘記了傀儡戲,忘記了自己孩時日思夜想的那場“五關斬將”。而他年邁的父母也在這個時候雙雙駕鶴西去……


    他,孑然一身。


    空蕩的房間,家徒四壁,隻留他一人呆呆坐在門檻上望著那悠久碧藍的天空。


    直到……一聲盤鈴聲響起。


    “不如,歸去罷……”


    從黑暗中被拿起,拂去灰塵,用清水小心地清洗著,我時隔十多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感受著他手掌心傳來的溫熱。


    ——那是與黑暗裏的冰冷截然相反的溫暖……


    將房子賣與鄰人,男子收拾細軟,帶上所用家當,跟著戲班子一同走了。


    往後四海為家的生活裏,一直陪伴他的就隻有我了。


    留在家鄉的最後一刻,


    他用家鄉的朱砂土磨成的染料,輕輕描繪著我臉上的紅妝。


    ——是你吻開筆墨,染我眼角珠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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