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遠心起波瀾,舉目四顧:


    站在窗口看守他的金發神甫,麵如堅冰,碧藍眼眸中盡是揶揄嘲弄之色,嘴角已經迫不及待翹了起來,隻等他說出荒謬之言。


    坐在門口翻閱書籍的褐發神甫,也抬起麵龐,鑲嵌在文質彬彬麵孔上的雙眸,泛著深深的猜疑。


    在羅茲身後,幾名隨他而來的調查團成員,麵無表情,右手卻悄然摸向後腰。


    嗬!


    寧修遠自嘲的笑了笑。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他終究是個外人。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事涉教會機密,我隻能告訴主教大人。”


    “嗯?”


    羅茲眉梢挑起,他設想了無數種狡辯,唯獨沒想到會等來這個回答。


    “簡直荒謬!你一個異族,有什麽資格涉及教會機密?”


    “教會機密也是你能接觸到的?”


    “羅茲大人,我建議幹脆抽出他的心智體審問!”


    眾神甫驀然沸騰起來,性情暴躁之輩已經嚷嚷起來。


    羅茲聽著耳旁的義憤填膺,沉默如山的神情倏爾微微一笑:


    “我知道身為異族的你,夢境十分特殊,入夢對你毫無作用,但這不是你詭辯的依仗。”


    “你的解釋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這是教會成立調查團的根本原因!”


    羅茲說到這,調查團成員下意識昂首挺胸,目露傲然。


    沒錯,他們何必在乎阿瑟斯的詭辯?


    證據才是根本!


    這也是調查團存在的理由。


    “我給你時間慢慢編織謊言。”


    羅茲語氣堅定,帶著無窮自信,轉身離去。


    調查團成員聞言也隨之離去,一個個離開時看向寧修遠的眼神,充滿了嘲諷。


    編織謊言?


    寧修遠沉默不言。


    他對拜倫主教忽然有些不太自信了。


    奧蘭多四人的死亡,對弗朗西斯教區神職人員衝擊極大,偏偏疾病欺詐者超凡特性根本無法公之於眾。


    那麽拜倫主教會不會借他人頭,平息眾怒?


    想到這,一陣無力感浮現在寧修遠的心頭。


    ……


    ……


    傍晚,寧修遠從教會醫院轉移到伯納德修道院修養。


    當然,這說是修養,其實就是監禁。


    在他的房間外,始終守著兩名神甫,在暗處更不知藏了多少超凡力量。


    或者說,作為為教會培養新鮮血液的修道院,本身就是一個暴力機構!


    想從這裏逃出去,難如登天。


    入夜,寧修遠坐在書桌前,翻閱著醫書,卻怎麽也看不下去。


    他餘光瞥了一眼水晶馬燈,有心服用鳥嘴怪人的超凡特性,但考慮到目前被監視狀態,又不得不強行忍住,這種感覺令他情緒十分煩躁。


    “安吉拉女士,請回吧,阿瑟斯現在是嫌疑犯,不方便和任何人接觸,想必你應該也聽說過那件事了,我們這是為了你好。”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交談聲,吸引了寧修遠的注意力。


    “我知道,但阿瑟斯在醫術上有著極高造詣,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要向他討教……”


    外麵聲音驀然模糊起來,想來是通過某種手段遮掩了。


    沒多久木牆外,忽然傳來安吉拉的充滿期待的聲音。


    “阿瑟斯先生,您睡了嗎?”


    “有事?”


    “白天羅茲神甫曾找我驗證你的醫療理論,我在動物身上大獲成功,我從來沒想過,苦行醫師還可以這樣使用,我想向您學習醫術,你看可以嗎?”


    安吉拉聲音中充滿了期待,帶著某種令人十分別扭的……天真。


    “怎麽不進來說?”


    “不好意思,他們說你現在是迷途的羔羊,不太方便見麵。”


    迷途的羔羊?


    哈,還真實委婉的說詞。


    寧修遠笑了。


    “你是成名已久的苦行醫師,想來超凡特性已經完全融合,我這初晉者哪有資格教你醫術?”


    “醫術是醫術,超凡特性是超凡特性,隻要你醫治足夠多的人,早晚也能完全融合超凡特性。但在醫術上,您的醫療理念超越時代,能學習您的醫療理念,將是我的榮幸。”


    “是嗎?那我還有完全融合超凡特性的那一天嗎?”寧修遠似感慨,似打探。


    木牆外沉默了一會兒。


    “我不知道。不過,院長大人說過,我們是神的牧羊人,也是神的羔羊,走錯路的羔羊並非十惡不赦,神會寬恕一切虔誠懺悔者!”


    我尼瑪……


    寧修遠聞言差點想罵娘,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聽意思,感情已經默認我是罪人了?


    寧修遠不說話了。


    “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天晚上,伍德洛大伯家的豬玀出生了,那是他一家的命根子……”


    安吉拉修女在外麵絮絮叨叨起來。


    寧修遠聽著聽著,忽然有些氣憤起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奧蘭多失控事件牽扯到他的根源竟然是因為幾隻豬玀?


    原來那天晚上,安吉拉跑去充當獸醫去了,正是她的離開,才讓奧蘭多退而求次,找上了他。


    話說,充當獸醫這是超凡者該幹的事情?


    不知道苦行醫師治療他人會消耗自己積攢的生命力嗎?


    你就這麽拿去治療豬玀?


    想到這,寧修遠有些惱火之際,忽然又有些釋然。


    種花家有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許正是安吉拉的這份善良,令她躲過了奧蘭多的失控。


    可是,我又有什麽錯?


    “我聽說,你明天即將接受教會審判……”安吉拉說著說著忽然戛然而止。


    不知是她反應過來,還是被人遮掩了聲音。


    屋內,寧修遠卻渾身一震,萬般滋味浮於心頭。


    他沉默許久,道:“你還在嗎?”


    “嗯。”


    “你想聽哪些?”


    “啊?什麽?”木牆外安吉拉先是一愣,隨即驚喜的問道:“我、我想知道您為什麽認為愈合心髒創傷和愈合普通傷口沒有本質區別?”


    為什麽?


    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


    “因為……”


    寧修遠剛要張口,卻突然發現這個他認為的常識性問題,卻是如此難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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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擁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對於基礎科學的探索卻十分原始。


    也對,在超凡力量下,再垂危的傷勢,再冗繁的疑難雜症,也統統力到病除。


    如果不行。


    那隻能說是你對超凡修行還不到家。


    在這種情況下,基礎科學能有發展才有鬼。


    寧修遠不是學醫的。


    但他對人體的常識性理解,依舊引得安其拉驚呼連連。


    比如,他說心髒不是造血器官;


    比如,他說心髒病也許並不是心髒病,而是心髒血管出了毛病;


    再比如,他說放血療法乃是殺人療法……等等。


    夜色漫長,萬籟俱寂。


    兩人的話題卻始終沒走出心髒範疇。


    實在是越是常識性問題,解釋起來越複雜。


    兩人又是隔著牆壁交流,更是增加信息傳遞障礙,偶爾再岔開話題,等到再繞回來,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因此當天邊浮現出一絲魚肚白時,安吉拉急了。


    越交流,她越能感受到阿瑟斯深不可測的醫術。


    譬如:


    他隨口提到兒童殺手——發燒,不是病,而是身體一種應激症狀,這種堪稱荒謬的理論,簡直驚呆她了。


    但聽阿瑟斯描述之後,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似乎蠻有道理的。


    她迫切想要了解更多知識。


    但時間來不及了。


    她幾乎都要哭了。


    “安吉拉女士,天亮了,請離開吧!”


    木牆外傳來看守者的勸誡聲,聲音中充滿了異樣情緒。


    “再等等,阿瑟斯先生,既然發燒不是病,那該如何治療?”


    安吉拉追問著,一旦解決這個難題,她能保住更多羸弱兒童。


    “安吉拉女士,請離開,不要讓我們為難!”


    看守者聲音帶著三分強硬。


    實在是他們已經“再等等”好幾次了。


    最終,安吉拉修女還是被趕走了,喧囂了一個夜晚的木屋終於安靜了下來。


    “吱呀!”


    房門打開,金發神甫站在門前,目光複雜的看著寧修遠,客氣道:“阿瑟斯先生,請吧!”


    寧修遠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出木屋。


    不知道,這一夜他故意留下的知識鉤子,能不能在關鍵時刻保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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