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洪身體完全活動開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


    日本人的軍車鳴叫著喇叭,一趟趟的在正街上轉著。


    趙婧之守在邊上,一開始還擔心日本兵跑進來抓人,後來聽麻木了,也就放下心來。


    可這一等,就是一上午。


    她早就口幹舌燥了,見王洪不再做那些古怪的動作,就想著,先找點水喝,要是能躲過日本人,就回家看看。


    王洪終於把筋骨和腑髒都活動到了,感覺到身體有些不一樣,見周圍沒什麽動靜,趙婧之還在那裏揉腿揉腳,便抓起剌刀,在原地揮劍。


    趙婧之看著他拿著剌刀揮來揮去,睜大了眼睛,好奇的問:“這是你家的絕招嗎?”


    王洪感覺到對身體的控製更加細微,身法啟動的速度似乎快了些,知道自己過了道生死關,武功提高了。


    雖然武功再高也不能跟子彈硬懟,卻也放鬆了些心情。


    便開起了玩笑:“是啊,隻能關門在家裏練的,傳媳婦傳兒子,不教女兒,外人看了得殺人滅口,你說你怎麽辦吧?”


    “信你才怪”,趙婧之聽出了話中的意思,嬌羞的白了他一下,又說:“身上好了吧?這周圍哪有水井?我渴的不得了”。


    王洪看了下太陽和影子,這才發現已經到了中午,想到趙婧之一直守在他身邊,便立刻拉著她去找水井。


    趙婧之任由王洪抓著手,眼睛卻不時瞄過他,心裏暗暗的尋思著,怎麽跟家人介紹這個男同學。


    等兩人喝完了水,王洪又提了桶水,轉到牆角後,光著膀子開始衝洗。


    趙婧之不渴了,可腳在走了幾步後,又開始了紮心的疼痛,那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等王洪衝洗回來,她忍不住說道:“我去買點吃的吧。那個,我腳腫了,把你的鞋子給我穿一下,還有,你,不要離我太遠”。說罷,就低下了紅紅的臉。


    江南裹腳的風氣已經淡了很多,凡上學的女學生都不裹腳,可習慣上,女人的腳依然隻給丈夫看。


    趙婧之這話,還真沒把王洪當做外人。


    王洪沒有那麽敏感,剛想說他去買,突然發現這裏離李帥的家不遠,就說:“我帶你去個熟人家躲著,中午就在他家吃飯吧。到天黑了,我從山路送你回去”。


    趙婧之小雞啄米一般點著頭,可走了兩步,就腳痛的就苦起臉來,下意識的抬頭望向王洪。


    兩人眼睛一對,王洪二話不說,就把她抱了起來。


    趙婧之這是第一次在沒有日本人追著時被王洪抱著,一下子臉紅了起來,心裏隻有一個聲音:真得嫁了!真得嫁了!


    羞的把臉埋在王洪懷裏,也沒注意到王洪躲著日本人鑽過了多少胡同,過了幾條街道。等到王洪把她放下來時,還覺得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卻依然扶著王洪不放。


    李帥住在他家的米庫裏,順便在後院練武。他正在舞刀弄槍的,聽到了敲門聲。


    開門見是王洪,一下高興起來。也不管王洪後麵跟著個大姑娘,門都不讓,就說:“趕緊教我幾招”。


    王洪不接他這茬,直接說:“餓了,先整點吃的來”。


    李帥也不多說,轉身就跑進家裏。


    王洪拉著趙婧之進了後院,關好後門,又從李帥屋裏搬出兩張椅子,把剌刀往牆邊一放,就讓趙婧之坐下來等著吃飯。


    趙婧之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要不是王洪提前說這是個熟人家,她還以為到了王洪家裏了。


    李帥家裏人還沒吃午飯,李帥就把剛出鍋的土豆絲、饅頭、甩袖湯,放到鍋蓋上,就全端到後院來了。


    李帥的母親嚇了一跳,追著問,李帥才回了一句:“真師父來了”。他母親莫名其妙的,跟到了後院,看是王洪帶著個大姑娘來作客,這才打了個招呼,退了回去,重新給家人做起飯來。


    王洪讓趙婧之不用客氣,他也動了筷子。


    李帥在邊上陪著,吃了個饅頭就坐不住了,抓耳撓腮的,好不容易等兩個人吃好了,這才說:“王洪,我說真的,先教我兩招”。


    連趙婧之也看出來了,這李帥啊,別的事都不在意,一心想學武,是個武瘋子。


    換到今天之前,王洪會應付一下,教些差不多的就算了。


    可被子彈追的滿山跑,見識到子彈的威力之後,王洪的觀念變了。


    既然練多少年也不擋不住子彈,再抱殘守缺下去,那就成了笑話。


    他心中也壓著這個大疑問:


    麵對子彈,國術,到底能幹什麽?


    心裏便少了些持技自珍的堅持,李帥再一提,就答應了。


    姥爺教他用刀法掩飾劍法,刀法自然也差不了多少,足夠教李帥。


    李帥看王洪答應了下來,趕緊說:“先教我一招”。


    王洪無奈的看著他,這家夥人品相當不錯,就是一說起武藝來,什麽都忘了。


    他有些納悶,是不是練武的人都這樣啊?


    自己都十八九了,隻有這兩個月才知道正眼看女孩子,見到趙婧之就如見到仙女般,一下就被迷上了。這李帥,二十好幾了,媳婦都不找,還在四處找人學藝試招。


    隻好跟李帥說:“學刀得先找把能用上兩三年的刀”。


    李帥連聲應著好,抓起武場裏的鬼頭大刀,擺弄一下卻不滿意,恨不得立刻出去讓人打把新刀。


    他歡喜的小武場上轉了半天,等這股興奮勁兒過去了,才想到王洪帶來的女孩子。


    便看著王洪,指了指趙婧之。


    王洪見到吃完了飯半天了,這家夥才想起問這事,無奈的看著這個武癡,歎了口氣,指著剌刀說:“我這兒出事了。我救她,殺了三個日本子,在你這兒躲到天黑,就送她回家,我也準備準備就回山東。你跟你家裏人說聲,別說出去”。


    李帥抓起剌刀,看著剌刀上隱隱可見的血跡,敬佩的五體投地,連聲問:“北邊機關炮噠噠的,是追著你們打的?”


    王洪點了下頭,說:“日本子可能人不多,我跑進城裏就不追了”。


    李帥激動的又問了幾句,這才轉到前屋,跟家人說了聲。可回來沒坐一會,就又開始纏著王洪,要先學兩個刀式。


    王洪被他磨的沒辦法,隻好先教了個身步法。


    趙婧之矜持的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看著王洪教李帥,腳下,卻把小皮鞋後跟踩了下去,當成了拖鞋。


    一下午,正街上都是沒完沒了的汽車鳴叫聲,趙婧之幹脆就坐在那裏養著腳。偶爾,看一下或是坐著和李帥聊天,或是提著剌刀演練的王洪。


    可每看一次,心就亂一次。


    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跟家人說起他。王洪要是回山東,那是該送送他,還是……


    後麵的事情她想不下去了,分別又不舍得,跟他走又沒這勇氣。


    在李帥家吃完晚飯沒多久,天就黑了下來。


    王洪帶著趙婧之出了門,借著夜色,小心翼翼躲著街上的、鐵路上的巡邏隊,轉到趙婧之家的附近。


    九月的深秋,鳴叫的動物和昆蟲都帶有尖銳淒意。王洪有些傷感,趙婧之一回家,他就得準備回山東了,也許,就此一別,天各一方了。


    突然間,一片槍聲,隔著元寶山傳了過來。


    那是九道溝的方向。


    兩人一下緊張了起來,直等到槍聲停下來,就有了些心驚膽戰。


    趙婧之慢慢的、無聲的帶著路,卻站在胡同口看著家裏的大門,猶豫了起來。她既急迫的想回到家裏,卻又怕家裏有日本人,另外也有些不舍。


    在黑暗中站了半天,就轉到了家後麵的胡同裏。


    家裏隻有爸爸媽媽住的後屋開著燈,她見周圍沒有什麽異常,就帶著王洪走近後窗。


    到了這裏,王洪不敢大意,靠在她身邊,提著剌刀警惕的聽著四處的動靜。


    可二人站了好一會,卻發現屋裏一直寂靜無聲。


    趙婧之開始擔心家裏出了什麽事兒,呆立在那裏胡亂想著,直到王洪忍不住拍了下她的胳膊,示意著敲敲窗戶,她才反應過來,膽怯的點了點頭。


    王洪就輕輕敲了敲後窗戶。


    屋裏立刻傳來了椅子的嘩啦一聲,不過沒人過來開窗。


    趙婧之正要自己去敲,隻見裏麵的人大聲的說話:“劉保長,我去拿包煙抽”。


    王洪和趙婧之聽到這聲都嚇了一跳,有保長守著?


    趙婧之心亂如麻,有人守著,這可怎麽辦?


    突然聽到窗縫那處,她爸爸用極小的聲音在說話:“之之?”


    趙婧之抽噎著小聲說:“爸爸,是我”。


    她父親語速很快的說:“小心點,外屋有日本兵守著。你跟王洪在一起?”


    趙婧之愣了下,爸爸怎麽知道他叫王洪?


    她看了眼王洪:“爸爸,我跟他在一起”。


    趙父長話短說:“之之,讓他帶你去上海找你三叔。不行就躲山溝裏,等日本人不找了再回來看看”。


    不等趙婧之說話,又補上了一句:“要是躲起來,你就跟他好好過日子,以後還有相見的時候”。


    這句話,讓趙婧之目瞪口呆,她怎麽也想不出父親為什麽這樣說。


    不待趙婧之想明白,房間裏麵嘈雜起來,應該是趙婧之的大哥被趕了回來。


    那劉保長走進屋裏,對著趙父說:“趙老板,離窗戶遠點,別讓日本人誤會到你”。


    趙父恨恨的看著這個劉保長,離開了窗戶,跟坐在床裏兩個女人,趙婧之的奶奶和母親使了個眼色。


    趙婧之還想等一會,再找個機會多說幾句,街道上卻傳來了日本兵巡邏過來的腳步聲,王洪不得不拉著她往黑暗處走去。


    趙父十分無奈。


    傍晚時,劉保長收到了十幾張通緝令。


    他不懷好意的,拿著通緝令給趙父看,讓趙父先掏三個日本兵的賠償。


    趙父看的目瞪口呆,乖巧的女兒,剛來安市兩個月,就被安了這個罪名?誰信啊?


    賠償三個日本兵?那不是早上被殺的三個嗎?


    兩下一對應,趙父立刻知道女兒是被汙蔑的,恨恨的問了劉保長一句:“賠償了,能讓日本人離開我家,能讓我女兒不上通緝?”


    劉保長語塞了一下,想現編瞎話時,趙父已經不再理他。


    可這通緝令卻是實實在在的。


    一家人被劉保長和日本兵關在一間屋子裏,小聲猜測了半天。


    按照趙婧之出門上學的時間和路線,正好和死去三個日本兵重合。


    趙父是在外麵闖蕩過的人,他估計:不是那個叫王洪的高中學生救了女兒,就是女兒卷到他與日本人的什麽事件當中。


    隻是,殺了三個日本人的大案子,善了已經沒有可能。uu看書 .uukanshu


    老毛子,小日本,什麽德性,這時代在關外的人都清楚。女兒家進了日本人的監獄,還能活下去?


    這才有了趙父對女兒說的這番話。


    話裏話外就一個意思:躲吧、逃吧,那怕是隨便嫁人都比留下來強。


    劉保長看趙父離開了窗戶,就關上房門,在門口繼續守著。


    趙婧之的母親小聲問趙父:“之之有沒有說是怎麽回事?”


    趙父搖了下頭:“來不及說的”。


    奶奶躺在床裏麵,閉上眼睛想了會,說:“之之在我身邊長大,膽子不大,更不是輕佻的性格。她能偷偷跑過來,我看,更象是那個王洪救了她”。


    趙婧之的大哥不由的問:“這王洪到底是什麽人?”


    他們這些人,怎麽可能知道王洪在武術圈的名聲?屋子裏又靜了下來。


    事已至此,趙家人也不去想這事情是什麽原因起由了,隻能祈求王洪帶著女兒別被日本人抓到。


    趙婧之無聲的哭泣著,憑由王洪拉著她,慢慢的進了山。


    王洪帶著她轉到了山後麵,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看著趙婧之傷感的樣子,知道有家不能回對她的打擊很大,就翻腸倒肚的想著怎麽能讓她笑起來。


    趙婧之父女的對話,用的全是吳音快語,他除了聽清了趙父叫了句之之,其他的都沒聽明白,就說:“我以後就叫你之之吧”。


    趙婧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馬上想到了爸爸最後說的那句話。


    “要是躲起來就跟他好好過日子,以後還有相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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