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改變一種製度,當然不是喊兩句口號那麽簡單的,要究其根源、發展、以及如今的弊端。


    江寒擺了擺手,場中安靜了下來,他開始為眾人講述井田製、奴隸製的由來。


    井田製和奴隸製,是兩樣老古董。


    從五帝最後一個的大禹到春秋戰國,幾近三千年以來, 井田製和奴隸製一直巍然矗立,是近古華夏社會框架的泰山北鬥,是中央王室和諸侯國家的柱石。


    井田製和奴隸製共生共存,井田製是奴隸製的框架,奴隸製是井田製的依附,要明白這兩樣老古董, 得先說說井田製。


    井田製的始作俑者,是治水的大禹。


    遠古之時, 華夏大地是洪水時代, 氣候濕熱,百川橫溢,大大小小的河流山溪,都是盲無目標地相互衝擊流淌,在山原大地上攪成了無數個巨大的漩渦。


    遍地汪洋,人們倉皇地逃離茅屋、城堡和土窯,躲避到高高的山洞和樹林中去。


    農耕、放牧、製陶和狩獵的土地,全部淪為水鄉澤國,如果不能馴服洪水,整個華夏大地上的先民就會倒退回茹毛飲血的遠古之世,與林間百獸爭生存。


    幸運的是,當時的部落聯盟首領是偉大的舜帝, 舜沒有被洪水嚇退,而是決然命令嵩山族領禹擔負起治水的使命,而以秦人族領大費、殷商族領契、周人族領後稷共同為禹的輔佐。


    禹, 是一個尋常人無法想象的治水天才,他拋棄了祖祖輩輩“遇水土屯”的堵截治水法, 發明了“疏導水流,盡入大海”的偉大方略。


    他說服逃到高山上的部落首領,請他們的族人自帶幹糧幹肉,和他一同疏導洪水。


    十三年櫛風沐雨,三過家門而不入,禹的兩條大腿上磨起了厚厚的老繭,治水的民眾也死傷了千千萬萬,終於使百川入海,洪水被製服了。


    禹的偉大業績人人傳誦,天下都叫他大禹。這時候,舜帝老了,大禹做了先民們爭相擁戴的首領。


    洪水消退,大地顯露出來。洪水夾帶泥土,填平了溝溝壑壑,衝積出大片平原土地,一望無邊,平平展展。


    人們從山林中走出來,爭相占領肥美的土地, 廝殺拚打,亂得不可收拾。


    可是,大禹是第一個開邦君主, 堅定果敢,沒有在混亂和爭奪麵前退縮,而是決意建立一種能使人們和諧共處的耕作秩序。


    他發明了一種耕作方式,叫做井田製。


    就是在廣袤平坦的肥沃平原上,將土地劃成無數個“井”字形的大方塊,每八家一“井”,中間一塊土地是公田,由八家合力耕種,收獲物上繳國家。


    八家唯一的水井,在公田中央位置,人們每天清晨前來打水,順便就在井邊交換剩餘的物品。


    八家田地(一井)的周圍,是灌溉的水渠和道路。十井一裏,十裏一社,人們在平展展的田野裏組成了互不侵犯的相望裏社。


    那時人口不多,大大小小的衝積平原劃出的方方正正的井田,足夠當時的人口居住耕耘了。


    那時,井田製是一種偉大的發明。


    它把零散無序的農人們編織在一個框架裏,使他們同心協力耕作,抵禦災害,和諧相處,收獲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然而也有搶掠成性的部族不守規矩,仍在依靠暴力殺戮,搶奪其他部族井田裏的糧食、牲畜和財產。


    大禹就在會稽山大會諸侯(部族首領),公然殺了不守井田規製且會盟遲到的防風氏,宣布建立永遠不解散的軍馬,專門對破壞井田秩序的部族進行討伐。


    從此,井田製真正站穩了腳跟。


    可是,平民農夫(自由民)分得的井田,隻能耕種,不能買賣或做任意處置。


    用後人的話說,就是“國有私耕”。


    《詩經》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說的正是井田製時代的人地關係。


    國王在需要的時候,可以沒收平民農夫的耕田賜給別人。


    在平民犯罪時,更是理所當然地沒收田產,甚至包括將犯罪者及其家人也沒收為官府奴隸。也就是說,土地的處置權在中央官府。


    平民耕種的井田,永遠不可能像真正的私有財貨那樣轉讓和繼承,自然更談不上自由買賣。


    井田製還有一個孿生的製度,就是奴隸製。


    那時候,國王、諸侯(部族首領)和大小族長,都擁有大片土地(封地),這就是私家井田。


    這種私家井田,主人對土地雖然也沒有名正言順的最終處置權,但卻比平民僅有的耕作權大大進了一步。


    隻要領主不犯罪,不招天子討伐,不在戰爭中失敗,這些土地實際等同自己的私有財產,可以轉讓、贈送甚至買賣。


    有了土地,就得有人耕種,國王、諸侯和族長,就把戰俘、罪犯以及因各種原因依附於他們的窮困庶民,強力安排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這些勞作者便是奴隸。


    “奴隸”一詞,春秋戰國已有,隻不過不常為人用罷了。


    《後漢書·西羌傳》記載了一個春秋秦國的奴隸逃亡故事,開首雲:“羌無弋爰劍者,秦曆公時,為秦所拘執,以為奴隸……羌人謂奴為‘無弋’,以爰劍嚐為奴隸,故國名之。”這個無弋爰劍,便是無數的奴隸之一。


    奴隸主除了給耕耘者留下僅夠生存的物品,收獲物必須全部上繳土地主人。


    國王和大大小小的諸侯、封主、族長及其家人,正是依靠從這些“奴隸井田”和自由農夫的公田繳來的收獲物,維持著軍隊、官吏和舒適富裕的生活。


    官私井田的勞動者奴隸,也叫做隸農,他們沒有官府承認的自由民身份,官府“料民”(戶籍登記)也不登記他們入冊,他們的身份隻存在於領主的“奴籍”之中。


    來源於戰俘和罪犯的奴隸,臉上還烙有或刺有主人家族特有的徽記,即或脫逃,也無處容身。


    世世代代,奴隸們隻能在主人的井田裏無償勞作。


    奴隸耕作的私家井田與自由民的井田,唯一的不同是,私家井田的中央隻有水井而沒有公田。


    千百年下來,井田製和依附在井田製上的奴隸製,已經成為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就土地數量而言,自由民耕作的(有公田與自耕田之分的)那種典型的井田,所占有的土地數量,遠遠少於由隸農耕種的私家井田。


    後來,私家井田漸漸地獲得了國王認可,被稱為“封地”,也就是封賜給貴族的個人土地。


    這種被強力禁錮於井田中的耕作奴隸(隸農),是奴隸製的最主要部分。


    另一種奴隸,是勞工奴隸。


    這種奴隸分為官府奴隸和家庭奴隸,來源也是戰俘、罪犯家屬及窮困淪落者,官府奴隸除了做仆役外,就是在官府工程做苦役。


    又經過了殷商六百多年,西周春秋六百餘年,隨著人口增多,商品交換的發達,土地質量惡化以及頻繁的戰爭、政變等等因素,自由民的土地越來越少,隸農依附的私家井田越來越多,社會重新出現了人欲橫流的無序爭奪,井田製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這時候,一些官吏家族用強力掠奪、金錢買賣、沒收罪犯等手段,巧取豪奪了大量土地,成為許多諸侯國的新興地主勢力。


    另有一部分大商人也用金錢買得了大量土地與依附奴隸,同時成為新興地主。


    新興地主占有大量土地與人口,日漸主宰了許多諸侯國的政權,對“王權——井田——奴隸”這種舊的存在方式形成了巨大的威脅。


    新興地主想要創造出私家政權的基礎,就要不斷擴大自由平民的數量,就要使土地成為可以流動的財富。


    而舊的王權要維持自己存在的基礎,就要使“民不得買賣”的井田製固定下來,使流動的土地重新變成凝固於井田框架的“王土”,否則,天下便不能安寧。


    王權與“世族”的爭端自此開始,大爭奪導致了長期的大動蕩,導致了連綿不斷的殺伐征戰,天下大亂了。


    於是,諸多有識之士提出了各種救世主張。儒家堅定地主張恢複井田製,孔子直到孟子,儒家奔走天下數百年,為此不懈呼籲。


    道家的老子提出了“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返古主張,事實上也讚同恢複井田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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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家並未表達自己的立場,隻是提倡兼愛非攻,想要製止爭端,從人性的角度來救世,屬於中立派。


    而新出現的地主貴族和法家人物,卻極力反對回到古老的井田製。


    他們主張廢除井田製和隸農製,建立一種更能激發農人勤奮耕作的新田製,建立一種能夠使新地主依靠財富自由擴大土地的新土地製度,這就是“民得買賣”的土地私有製。


    然則,說歸說,吵歸吵,真正動手實現新田製的,卻隻有魏國李悝變法所推行的半新半舊的“五成田製”。


    李悝隻在自由民耕種的井田和魏國的公室井田上實施了“田得買賣”,廢除了封地隸農。


    對魏國境內舉足輕重的舊貴族的私家井田,仍然保留著封地(私家井田)和隸農。


    其他像楚國、齊國、韓國、趙國或多或少的變法,都沒有超過魏國的限度。


    燕國和秦國兩個老牌諸侯國,更是沒有對舊的井田製作任何觸動,剩餘的三十多個小諸侯國,更談不上廢除井田製了。


    直到現在井田製事實上沒有在任何一個國家真正地徹底廢除。


    一番長篇大論下來,眾人對井田製、奴隸製這種沉屙舊製有了深刻的了解。


    江寒緩緩掃視著台下的眾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想要改變這種現狀,必須要統一天下,想要統一天下,就必須要有戰爭,必須要侵略!我想問諸位,侵略對嗎?”


    台下陷入了一片沉默中,他們來自天下諸國,很多人都曾因戰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對於戰爭發自內心的厭惡。


    江寒沒有等大家的回答,繼續說道:“說侵略對,那是沒有良知!說侵略不對,那是罔顧事實!強者強,弱者亡,弱肉強食,是大爭之世的生存法則!”


    “我們要拋棄自己的身後之名,寧背一世之侵略罵名,也要讓子孫萬代享福,這叫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江寒這一場別開生麵的演講落下了帷幕,引人深思,墨家城堡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


    ……


    墨家城堡外圍的匠作坊經過幾年的發展,已經初具規模,各色手工業作坊排列整齊,通風的寬大敞屋分布得當,距離適中。


    常有的嗆人氣味,乃至於汙水大都通過硬質陶管排走,在裏麵生活的工匠也不再環境汙染困擾。


    這多虧了江寒的建議,在匠作坊始建之初,班昱就帶領工匠們根據不同工種的區別,劃分為四個大區。


    分別是:專冶煉鑄造的攻金之匠;負責弓、車輿、輪、木柄製作和建築木結構的攻木之匠;鞣製皮革,製作甲胄的皮革之匠;還有織造設色之匠,這樣一來分工明確,不再會出現混亂或者失火波及的情況。


    現如今,與木作區和織造區相鄰的溪水下遊處,又建起了一個新工坊。


    是江寒親自下令,讓墨匠統領班昱專門督造此事,不得有誤,這座工坊正是造紙工坊。


    江寒知道,麻紙產生於西漢,最初應該是由麻布、織布的邊角料製作的,弄成漿糊狀再曬幹即可,到蔡倫改進後材料才慢慢多樣化,可其中的工藝細節他就一問三不知了。


    本著最原始的大概也是最簡單的想法,江寒決定先讓工匠們做麻紙練練手。


    “紙,專門用來稱呼此物,此字從絲也,因為此物以麻布、漁網、繩頭來製作,因此而得名。”


    工坊外,江寒帶著嬴虔,嬴渠梁等人前來一觀究竟。


    眾人進入工坊後,忙得滿頭大汗的班昱立刻跑過來相迎,同時向江寒匯報具體的工序。


    “按照钜子所說的,我將織造坊的邊角料破布、麻繩、舊魚網等浸濕、搗碎。再加石灰水後蒸煮,待冷卻後舂搗成爛泥狀,更與水配成漿液,用竹簾模具將紙漿撈起,此一步驟要有純熟的技巧,才能撈出厚薄適中、分布均勻的漿膜,隨後在日光下曬幹即可……”


    經過一個月的研究,從陌生到熟悉,紙張終於被製造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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