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中的眾人神情各異。


    有慌張的、有驚喜的、有錯愕的,他們的臉色不斷的變換,計較著自己的得失,卻沒有一個人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齊候對於他們而言,隻不過是獲得權力的工具。


    一棵大樹倒下,他們首先想到的是依附另一棵大樹。


    四下無聲。


    沒有想象中的慌亂,隻有一陣沉默。


    老成持重的國伯先反應了過來,起身離席,走到了堂中,對著端坐在主位上的田午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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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蒙難,是我大齊之殤。”


    “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公子喜年幼,不諳政事,大齊國強敵環伺,三晉虎視眈眈,請公子繼任君候之位,穩定內政,抵禦外敵。”


    人群中一陣騷動,開始有人看向主位上的田午。


    田午端著酒杯的手都在顫抖,幾滴清冽的酒液濺在桌麵上,他努力抑製著自己的情緒。


    “請公子繼任國君之位。”


    眾人看去,是一個坐在群賓之中的老將走了出來,跪在了國伯的身邊。


    田午認識他,他是自己帶領的援軍中的一個將領,不久前還曾為了齊候奪了自己的兵權而憤慨。


    眾賓這才有了聲音,議論紛紛。


    “請公子繼任國君之位。”


    “公子謀國,齊國當興。”


    “中軍司馬黔夫參見君上。”


    “參見君上!”


    ……


    田午壓抑著心頭的興奮,擺手說道:“君上蒙難,現在卻不是悲痛之時,今日開始,我為齊國新君,請諸位今夜回到封地後,領兵護衛,以防臨淄生亂。”


    說著他舉起了一個酒杯:“諸位飲盡。”


    “君上請。”


    田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宴席似乎是比之前更加熱鬧了一些。


    夜宴共飲許久,直到夜深,才堪堪結束,賓客漸漸離去,夜中重新安靜了下來。


    剛才的那番盛景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田午望著那人群散去後的一片狼藉,半靠桌案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齊候飲宴?”


    他似乎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若他不是齊候呢?


    就像如今,先君剛剛身亡,他宴請群臣,沒人會在這時候提那先君,也沒人會記得。


    田午提起一旁的酒壺,往酒杯中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高高的舉起。


    父親,您為這大齊,征戰了一輩子,是為了什麽呢?田氏謀國,又是為了什麽?


    “一場人走茶涼,人去樓空罷了。”


    想到了小時候田和對自己的諄諄教導,田午無奈的一笑。


    “您放心,有我在,大齊不會亡。”


    酒杯微傾,清冽的酒液從杯中倒出,濺在地上,濕了田午的衣角。


    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國伯走到了田午的麵前。


    “都離開了?”


    “離開了。”


    國伯摸了一把自己斑白的胡子,淡淡點頭。


    “高氏可有什麽動作?”


    “高氏封邑燈火通明,應該已經得到了齊候遇刺身亡的消息,卻並未出兵。”


    田午臉上閃過一絲不解。


    他與高氏的關係已經勢同水火,按理說高氏不該不反的。


    國伯沉聲道:“我與高伯爭鬥了半輩子,他看似魯莽衝動,實則是一個心裏陰沉之輩。”


    “高氏如果出兵,是叛國之罪,滿門當誅。”


    “若是不動,隻不過是高伯與你的私仇,他一條老命,能換五萬條高氏族人的性命,孰輕孰重,他還是拎的清楚的。”


    田午點了點頭。


    是啊,掌一國政務六年之久的老政客,豈能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的。


    “高氏終為齊國的隱患,不如趁這個機會,一舉拔除……”


    國伯搖了搖頭:“齊國並非楚國,齊國的公室與貴族息息相關,高氏是田氏代齊的功臣,若滅了高氏,隻會寒了群臣之心。”


    頓了一下,國伯繼續說道:“至少現在還不能滅,等待良機吧。”


    “那就這樣放過高氏?”田午的語氣中有一些不甘。


    國伯點了點頭,想到了那日宴席上江寒說的一句話。


    “能忍辱負重者,方能成就大事。”


    田午歎了一口氣,無奈的聳了聳肩。


    “好吧,明日我繼位之後,與高氏約法數章,讓他們不涉軍政,不掌兵權,在高氏沒有不臣之舉前,我不會動高氏。”


    國伯蒼老的臉色露出了笑意,掌權者一念之間,可以決定萬千人的生死,一國之君更甚。


    所以,為君者,更加不能隨心所欲。


    田午已經具備了一個明君的潛質,自己的眼光果然沒錯。


    國伯身體微傾,鄭重的說道:“還有一事需要公子決斷。”


    國伯並沒有如同其他大臣一樣,口稱君上,因為他與田午之間的關係,並不需要如此。


    “國伯請講。”


    “公子喜已經被宮中的甲士控製住了。”


    田午的神情一僵,低下了頭,眼中有幾分不忍。


    “國伯的意思是…”


    “公子喜才是齊國的禍源,諸國曆代由強轉弱,多因公室相互攻伐。”


    深夜少有聲音,路旁的淺草之中似乎能聽到蟲鳴,還有淺淺的風聲在耳邊輕吹。


    田午似乎感覺到了冷,緊了一下自己的披風。


    國伯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裏麵鋪著錦緞,顯得十分精致,錦緞之中,有一枚藥丸靜放在那。


    “請公子決斷。”


    田午背著手,在院中踱步,身上華貴的衣袍隨著他的步子卷動。


    他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六親不認的一步,徹底淪入這權勢中的最後一步。


    “好生安葬。”


    國伯靜靜鞠躬,捧著藥盒離開了公子府。


    藥盒中裝著一顆劇毒的藥丸,也是從這一刻起,田午不再是齊國的公子,他徹底的成為了齊國的新君。


    ……


    齊候剡遇刺身亡,公子喜傷心太重,而又體虛,氣血攻心而死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臨淄。


    其中種種現象表明,這件事情的背後,田午一定脫不了幹係。


    尤其是宮中秘衛統領,心中已經了然。


    昨夜他被田午特意請到了宴席上,才有了宮中守備空虛,刺客得以行刺的機會。


    國伯用藥毒死了公子喜,他們也是知道。


    可他們會說嗎?他們不會。


    他們隻會效忠齊候或是齊候的繼承人,如今齊候剡已死,田午,就該是他們效忠的對象。


    更何況他們本來也希望齊國能有一位明君。


    還有一則消息,高伯請求人殉,在封邑中自刎身亡。


    臨淄城中沒了安寧,一夜之間。


    死了一個齊候,一個上卿,還有一個不知名的齊國劍客。


    沒人坐得住,各邑大夫紛紛趕來奔喪,帶著幾分不安的動蕩。


    但這動蕩沒有持續太久,公子田午大臣的建議下,臨危繼位,成了齊國的新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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