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甘泉宮。


    仲夏之夜,晚風清遠。


    衛桑兒母女已經在鹹陽住了一年有餘。


    若說當初是為了在九原君風聲鶴唳的輿論中保全她們不受侵擾,那現在,則是像人質一樣被軟禁留用。


    甘泉宮的守衛由衛尉嬴淳統領,他依然代表宗室與外戚站在一起,


    這幫人對南楚來的盟書很感興趣,他們知道不戰是兩國的民心所向,想順著這個風重新回到原來的高度。


    他們想要將離回來,回歸宗室,借助他雲夢君的身份,讓他成為秦楚兩國的紐帶,來與南楚朝堂形成強有力的合作,來幫助自己穩固地位。


    出發點看起來沒什麽問題,利人利己,比公孫啟要光明正大得多,但手段略顯急躁。


    太後跟衛桑兒說了一句“要用身子去留住九原君”,桑兒氣得要命,原來自己這個全天秦聲望最高的女人,到頭來依然隻是別人眼中的政治工具。


    她不願被人利用,也害怕見到將離,怕他因為這事看輕自己。


    她當晚就帶著女兒翻牆出逃,最後被衛兵帶了回來,這才受到軟禁。


    心塞。


    趴在榻上哭。


    “阿娘……”小念君嗲了一聲,輕手輕腳爬上榻,從背後拍拍她肩,“姑姥說……父親過幾日要來了,是真的嗎?我能見到他嗎?”


    小小的眸子裏閃著靈動的光,滿心的歡喜和期待隻為了那個素未謀麵的親人。


    衛桑兒吸了下鼻子,抹掉橫流的眼淚,孩子都七歲了,她還跟個小姑娘似的犯強“見什麽見?你父死了,姑姥在騙你……”


    念君噘嘴哼了一聲“阿娘又使小性子,定是父親不要你了,你心裏生怨才這麽說的對不對?”


    “小東西,”衛桑兒皺眉轉過身,點點她的鼻尖,“誰教你說的這些?一定是姑姥,要不就是你外翁。”


    孩子搖搖頭“沒人教我,是念君自己看出來的啦,很明顯啊,阿娘你……一定是很想父親的吧?”


    桑兒皺眉閉上眼“不想不想,鬼才想他呢,一個負了心的浪子,花言巧語哄走了你娘的身子,你以後挑男人可千萬不能挑這樣的,不能看他長得怎麽樣、說得怎麽樣,要看他真正做了什麽,你父親就是個最壞的例子。


    “讓我有了你之後,人就跑了,什麽人嘛!跑到南郢去花天酒地,憑什麽他在那邊女兒孩子一大堆,我要在這裏為他夜夜抹淚,不公平!我才不想他!一輩子都不想!”


    她說這話的時候好生心虛,眼前又浮現出將離那張幹淨清朗的麵孔,雖然越來越模糊,但整體的感覺依然深深刻在心裏,總也忘不掉。


    可惡啊!陰魂不散的!


    “真的嗎?”念君問,小小的年紀卻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父親是個花言巧語的人嗎?”


    衛桑兒仔細想想好像又不是這樣的,當年是她對將離死纏爛打,一路纏著他上榻,看起來他才是受害者。


    可此時話既說出,就要說全“是,你父是個耍嘴皮子的人。”


    “哦……”


    念君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躺在母親身邊,眨巴著眼睛盯著房梁。


    “我聽外翁說,父親在天秦是封君,在南楚也是,阿娘啊,一個人怎麽會在兩國都是封君呢?”


    衛桑兒想都不想“耍嘴皮子騙來的唄。”


    “那他的嘴皮子還滿厲害的呀。”


    “少來,我看你個小丫頭現在這能說會道的樣子,多半是傳了他的代。”


    “我是他的女兒啊,”念君嘿嘿一笑,“自然隨他的。”


    衛桑兒倏地皺眉,猛然坐起,拍了女兒一下“你這忘恩負義的小白眼狼,連那人的麵都沒見過,就腆著臉地這麽幫他說話,到底是不是我親生的?”


    念君笑嘻嘻地摸摸屁股,一個竄身跑到榻的另一邊去,桑兒就翻了個身又要去打她,打得很輕,還邊打邊說“是誰辛辛苦苦生得你?是誰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麽大?又是誰教的你認字讀書?


    “你父親要人沒有,要力也不出,怕是才前不久知道你的存在,就算知道也沒說過來看看你,那個天殺的,等他來了,為娘一個字都不會跟他囉嗦,你要是敢與他親近,為娘、為娘就不要你了。”


    念君被打得癢癢,直笑道“這可是阿娘你說的哦,父親來了,你一個字都不會跟他說。”


    “就是我說的,”衛桑兒豎起三指,正色道,“我,衛桑兒,絕再不跟你父親說半句話,否則天打五雷轟!”


    “不轟不轟,”念君一把握住她手指,“你肯定會跟他說話,要行禮的,怎麽可能一句都不說?”


    桑兒眉毛一挑,頗有自信“你阿娘說道做到,對那樣拋妻棄女的臭男人,連看都不要看。”


    “我不信,阿娘肯定會食言的。”


    “哼。”


    念君想了想“可是……父親既然走了,為什麽現在又回來了呢?回來之後還要走嗎?”


    衛桑兒歎了口氣,這不是她能說得清的事情。


    她拍了拍念君,幫她蓋好小薄毯“早點睡吧。”


    念君忽閃著圓潤的大眼睛“阿娘,u看書ww.uansu.om 我們以後能跟父親一起生活嗎?你一個人整日裏鬱鬱,我不想看你難過……”


    桑兒揚起一個勉強的微笑“倒時再說吧。”


    念君“哦”了一聲,乖巧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衛桑兒吹熄油燈,支臂枕在她身邊幫她扇扇子,心裏百思惆悵。


    真的能見到她的主君了,有點期待,但更多的還是抵觸,心中免不了的怨恨。


    這麽過年來,她一直記得將離那晚跟她說的話


    ……王族生來就要為國家利益搭進自己的人生……


    ……身份如此,命運就是如此,在這個圈子裏,沒人能夠逃得出去……


    ……我們就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不如做一個普通人來得輕鬆……


    衛桑兒不是不能理解將離假死離開,他不想被人控製,不想被人擺來擺去,心一橫,跑了。


    也許他在南楚實現了追求,憑真本事獲得了封君的地位,但如今不還是要回來?


    衛桑兒心裏忽然有些欣慰,他大可不必來的,拒絕右相的要求就是了,反正秦楚已經沒力氣再打。


    可他卻願意重入虎口,就是因為自己和女兒,看來還是有所掛念的。


    桑兒臉上一紅,帶著笑意慢慢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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